“宋姑娘做的避风塘炒蟹风味很是好,家母与我都很爱吃。”
“多谢!”
宋芋惯来是喜欢别人夸赞她厨艺的,她嘴角漾开了笑意。
“在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娘子可是有何秘制?某将家中的食谱古籍翻烂了也未曾找到半分灵感。”
他又说自己冒昧了。
“倒不是何秘密,我素来也爱与别人分享美食制法。既然郎君感兴趣,我便手誊一份赠与你。”
宋芋解释,是烹饪手法与当朝及往朝有极大差距。
古人多喜爱用蒸、煮的方法。
将蟹分解后,配上紫苏、姜、菊花放入冷水中一同煮。如此,蟹肉嫩滑,味道更加的鲜甜,但蟹黄会流失少许,而且每次做的数量也有所限制。
而蒸,制作是简单便捷了,但用此法做出的肉质会稍粗糙。
合着蒜蓉姜蒜炒出的蟹,不仅避了腥气,且浓郁的五辛味渗透蟹肉,外层酥脆,内里沙绵。
装盘时,油色红艳,蟹肉金黄澄凉,五辛料覆盖在上方,香味四溢,令人忍不禁食指大动。
从周朝开始,国人便开始食蟹了。
北朝时,流行的是将蟹放入盐蓼汁中,类似醉蟹,而当朝及后的宋朝时兴的是糖蟹。
“这制避风塘炒蟹,选用的是阳澄湖的母蟹。”宋芋解释道:“母蟹黄肥,合着蒜蓉一起炒,甘口焦香。”
她将剁成块的蟹用白酒腌过后,裹上淀粉。
起锅烧油,油基本要占锅具容量的一半。待油温八成热的时候,便将蟹肉放进去,待蒜蓉炸香后便全全捞起。
待蟹肉在漏勺里将油沥干后,宋芋将锅中的油用大勺舀出,只留一些余油。
将辛料一股脑倒进去后,又加了些茱萸碎。1
宋芋提醒到,“这蒜蓉、姜葱末以及豆shi是前一天便要用油浸泡备用的。若是你不习惯吃辛辣的,要先从微辣试起。”
“多谢关心。”他似笑非笑道。
你是个自恋狂?!
宋芋:“...”
“我听郎中说,食用在锅中反复过的油对身体不太好。”
宋芋在搅油的动作滞了下来。
杠精?!
又是老套路听别人说...我有个朋友...
宋芋依旧保持着她哪比珍珠还真的甜美微笑。
“咱家的油两天一换,用的都是纯植物提取的。柳郎君若是不放心的话,下次自带食材到寒店加工也未尝不可。”
宋芋声音尚算温婉,但她僵硬的动作,以及握在勺柄上,骨筋稍暴起的手却说明了一切。
毕竟,吃食这事,你来我往吃的是个放心,是个信任。
双方都有小心思的话,自然是都膈应的。
“不是...”他沉吟了一会,“我只是想和你多说说话。”
“我惯来不知道怎么讨你欢心...”
宋芋有些猝不及防。
讨?!
大可不必吧?!
她晃了眼这人的打扮。
这位惨绿少年郎,裸露在外的白皙肌肤上隐隐有光泽流转,头发以浪涛形的玉簪束起。一身青珀色罗衣,上面用银线暗绣的仙鹤纹路,与玉簪交相辉映。
身量颇高,宋芋只有仰望他,他也是笑着微微地颔首。
自这个角度看,他这个笑容倒是略显风流。
且在他不时左顾右盼间,散发着一股淡淡地龙涎香气。
宋芋最后的目光锁在了他腰间的玉佩上,用料是极好的羊脂白玉,中间细刻着一个繁杂的图腾,最下方用篆书镌刻了一‘柳’字。
咦?这总不会是穿着温柔皮囊的纨绔子想得新花样?先在她这个市井厨娘身上试试效果再去勾搭贵家小姐?
门当户对这个东西,宋芋是有深刻的领悟的。
“郎君言重了。”她只觉一阵酸楚,便不再接他的茬了
宋芋倒不是恼,只是过去一些难以启齿的回忆涌上心头。
宋芋将炸香的螃蟹放入锅中,然后倒入生抽、白糖、黄酒等继续伴炒入味。
“这个东西,寻常商铺是购不到的,一会我可以赠你些。”宋芋指着面包糠说道。
“好!”
“对了!柳郎君!”
宋芋将炒蟹放入食盒中才想起一件关键的事。
“在下柳彧霖,你不用叫我如此生分...”
宋芋打断了他的话。
“因为你点了全蟹宴,所以要回应一首与蟹或菊花有关的诗句才能全全带走。”
宋芋倒不是有意为难他,这只是她为了限量供应大闸蟹立下的规矩。
这个点子是她从红楼中想到的。
宋芋往日总爱在直播间津津乐道红楼的蟹宴,荣国府内,以贾老夫人为首,带着各夫人、小姐以及丫鬟一块品蟹作乐,中间以吟诵菊花诗和咏蟹诗助兴。
“没问题!”他语气轻松,眼神里闪着自信的光芒。
“蟹螯即金液,糟丘是蓬莱,且须饮美酒,乘月醉高台。”
“这样可好?”他嘴角挑起个好看的弧度。
“可这是李白的诗!”
“可姑娘也未曾说明需要独自成诗,某与诗仙兴许心意相通也说不定?”柳彧霖挑眉道。
宋芋将木牌扯到他面前,“上面黑字写得明明白白!”
“可是你也未叫我看不是?!”
宋芋无语凝噎。
好啊!
果然男人都是善变的!
前一秒还是温柔小天使,后一秒就是油嘴滑舌的无赖了!
“你生气的样子还是那么珊珊可爱。”
“说的像你认识我?”
“难道你不认识我?”
“不认识。”宋芋用铁铲刨着冰块冷冷道。
过了良久,宋芋才听到他吐气的沉重。
“那好。”
半个时辰后,宋芋将密封好的食盒递给了他。
她笑盈盈道:“雪山冰易化,柳郎君可要趁时用。”
“好!”
“郎君,下雨了耶!”涧白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去接从旌旗下角滴下的雨滴。
“那便告辞了!”
他微微颔首,将食盒递给涧白,便负手离开了。
柳彧霖走在通亮的大道上,宋芋才注意到,他的后背湿了大半。
“等等。”
柳彧霖滞住了脚步。
他转过身来,眸光流转中间杂的情绪竟有些复杂。
惊讶、惊喜、激动...
宋芋跑了过去,将一把油纸伞递给了他。
“上次下雨的时候,涧白将这把伞借给我了,想必是你的吧?”
她提了下,伞面绘制的江月图构景甚好,便是她这个外行也看的出画者的功底甚好。
他轻轻摇了摇头,“是你的,但是你忘了。”
柳彧霖似笑非笑道:“我好久没有见过你向我奔来了。”
“你最近好像很疲惫?”
灯光下,宋芋眼底有明显的青色阴影。
她点点头。
诚如他说那般,宋芋近来疲惫到了极致。
近来扬州刺史那边递了消息来,只要缴纳两金,便能将宋润玉从金吾狱中赎出来。
两金?!
宋芋当时属实有些惊讶。
当朝实行的是宽政缓刑的政策,故,未犯极大过者一般不会施酷刑及死刑。
且有成文规定:一则,用官级抵罪,官级越高,抵得罪过便越多,不过宽缓的也只是五品以上的官员。二则是以钱赎罪,百姓犯罪,罚铜六十便可出狱。官员过失,当在此基础上,视情节严重累加...
而两金,确实是超出了宋芋的认知。
扬州刺史解释的倒是好,毕竟是拿钱消灾,长安那边他的能力也是有限,想要打通门路自然是少不了这些身外物了!
为了在一个月内凑集这两金,兄妹二人日夜出摊,轮番换岗...
“你有需要就带着这把伞来找我。”柳彧霖垂首呢喃。
“就算你忘了...可我还记得...”他这句话说得极轻,风都能吹散似的。
他迎风离开,衣袂飘飘,宛如千树花开。
宋芋一人滞在原地,捧着那柄伞失了神。
心里似乎有些空落落的。
她觉得柳彧霖很熟悉...却怎么想,也想不起这人曾在她世界中经过...
...
全蟹宴毕竟是少数土豪的选择,大多数食客总是要为那二十几文纠结一番。
且近来水涝泛滥,水路受阻,大闸蟹身价顿涨。
精明的宋小娘子为了稳住客源,为荷包里银钱少的客官提供了另一种经济实惠的选择——赛螃蟹。
此菜以鱼肉为主料,配以鸡蛋,与各种调料混炒制而成。
因不是螃蟹,却胜似蟹味,而得名。
宋芋做赛螃蟹也分了两种版本。
荤的十文钱,用鸡蛋和咸蛋黄、鱼肉、豆腐混制成。
素的五文钱,用胡萝卜、红薯、香菇碎混制。
她主推的也是荤的那版,配料多,荤素皆有,营养配比丰盛。
“仅十文!便可卖到别家没有的快乐!”宋芋敞着嗓子喊道。
“这个似乎有点油呢?老夫人能吃吗?”一梳双丫髻的婢子挽着另一个大丫鬟穿着的婢子问道。
大丫鬟抿着嘴摇了摇头,“不知。”她思量了一会,“不过老夫人很是喜欢这家的蟹黄汤包。”
“买点?”
两人相似一眼后,敲定了注意。
“娘子,这赛螃蟹的配料可否让儿知晓?”
大丫鬟解释说:“老夫人身体累日不爽,郎中又特意嘱咐了勿食性寒的食物,但她近来又嘴馋你家的蟹餐了。”
宋芋将切好的配料拿上台面来给他们过目,并让她们尝了些试试口味。
两人不约而同的笑着点点头,对这道菜赞不绝口。
一般近侍在主子跟前的婢子对其的口味都是相当了解的,既然得到了她们的肯定,宋芋便开始扎紧围裙忙活起来了。
先做的是荤版。
她先取来两枚鸡蛋,磕开后,取来两只粗碗,将蛋清、蛋黄分开打散。
将鱼腹切成半指宽的小方丁,将蛋白液和干淀粉倒入里面并抓匀,在蛋黄液中放入碾碎的咸蛋黄以及干蚝肉。
先将蛋黄液和蛋白液炒熟后,然后再下锅炒熟鱼丁。最后将蛋黄和蛋白一块混炒,最后放入豆腐丁。
而素口的这款,要先将胡萝卜和红薯去皮切丝。各自蒸熟后,用勺子碾压成蓉,再撒入适量的盐、胡椒粉等。
宋芋沿用着荤版留下的油重新热锅,青烟散尽的时候,她便将香菇粒倒了进去。待香菇表面微微焦黄的时候,再倒入蓉状的胡萝卜和红薯。
出锅前,她将事先准备好的香菜末倒了进去,又加了两小勺糖提鲜。
“姑娘的手艺可是顶顶的好,便是刺史府邸中的厨娘也及不上你。”大丫鬟摆弄着手腕上成色上好的玉镯笑道。
“你们在刺史府中供职?”
宋芋搜寻了下原主的回忆。
宋润玉与刺史私交往甚好,彼此的家庭组成是再清楚不过的。
这刺史不过十七便丧了母,其父也并未续弦,这老夫人?
“不是的!”
大丫鬟说刺史年轻的时候受过她家阿郎帮衬才能有今天的地步,两家若是要追溯起亲缘来,也不过是个错到了帽子坡的远方表亲。
“刺史升迁到扬州后认了我家夫人做干娘,素日里虽谈不上殷勤,但也绝对是孝顺的。”
临走的时候,大丫鬟询问了宋芋空档的时间,问她是否有意愿去参加老夫人寿宴厨娘的选拔。
宋芋方开始还有些犹豫的。
毕竟,近来生意旺得很,她可不想错失任何一个挣钱的机会。
直到大丫鬟贴在她耳边轻声告诉了她相应的报酬。
宋芋眼睛一亮动了心,一口气答应了下来。
她看着两位婀娜远去,暗自窃喜。
谁说我没有金手指的?
这不就是咯?
绝境总有贵人相助!
正当宋芋沉浸在喜悦中时,一记明晃晃的刀光晃在了她眼前。
“你就是宋祈渊的阿妹?”
一坦胸露乳的彪形大汉握着红缨大刀挡在了食摊前,他身后还有几个与他身量相仿的络腮胡壮汉正用鼻孔吐气恶狠狠地盯着宋芋。
宋芋也没怂。
叮当作响的水牌上隐约可见有深浅不一发黄的刀印。
这种事一月能遇到五六次,左右不过是附近的商家见不过他们家生意好,便雇来的浮浪子闹事。
她默默地将藏在食车底下的杀猪刀握紧了。
“正是!怎样啊!”
宋芋这气势,一时间让为首的壮汉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一吹胡子,横声横气道:“喂!我说!你要是个小娘们儿你就该哭!一会别怪咱哥儿几个不联想惜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