袋子里面有都快冻成冰的烤鸭和四喜丸子,还有一副火红火红的春联。
还有一周就春节了。
虽然从执勤时间来看,他今年本就不会留在家里过春节,因为晚上,他就会踏上开往祖国西部的列车。
甄巧总感觉眼眶胀胀的,但她忍住不让表情变化。
“爸,我去给你泡杯茶。”
“真贴心我女儿。”甄强脱下厚厚的军大衣,黝黑的脸笑成天上明亮的太阳。
甄巧泡好一杯他最爱的龙井,放到茶几上。
甄强坐到沙发上,用带着冻疮的手拿起茶杯,长舒一口气。
甄巧坐到了沙发另一头。
她想再和爸爸谈谈,她想最后试一次。
“爸。”
“怎么了?”甄强尚未发现任何异样,点起一支烟。
“能不能留在家过春节,别去了吧,请个假。”
烟雾客厅内缭绕,像无边的愁。
甄强无奈道:“这能请假啊?说不去就不去,那部队还有什么纪律啊?”
甄巧看着他,狠狠咬一口下唇:“最近新疆那里很乱,会很危险。”
张芹桦揉好面,将面盆端到客厅来,然后又拿来一盆和好的茴香馅。
甄强笑着摇摇头:“正因为危险,国家才要派我们过去啊,傻姑娘。”
是啊,国家需要你保护他们,挽救他们的生命;即便你会牺牲。
可是,我也需要你。
甄巧闭上眼睛:“我不太舒服,我想让你陪我,就这一次。”
她的神色很痛苦,因为她确实很痛苦。
“出什么事了?”
“就这一次。”甄巧哀求。
甄强察觉到女儿情绪的不对劲了,他有些慌张地按灭烟,火星在烟灰缸里黯淡下来。
“怎么了,跟爸说说,看能不能帮你?”
有戏。
看到父亲眼里动摇的成分,更强化了一会儿从窗户跳下去的决心。
这时,张芹桦拍拍手上的面粉,坐到父女俩正中间。
“行了行了,别在这苦情了,赶紧帮我包饺子,吃好了他们就来接你爸了。”
甄强最后用担忧的眼神扫一眼女儿,放下茶杯:“我先洗个手!”
甄巧也去洗了个手,回来坐到妈妈身边,一块包家庭传统的茴香馅饺子。
甄强擀皮一绝,据说他经常在部队里帮炊事班做饺子。
逢年过节,部队很多人都回不来家,他们都会在外面聚一起吃饺子;对于他们来说,只要吃了饺子,哪里都是团聚。
“新疆那边儿雪更大,衣服一定要带够啊。”张芹桦舀起一勺馅,按到饺子皮上。
“那必须的。”
“无聊了就唱唱歌儿,你嗓子好,战友们爱听。”
“嗨,我这破锣嗓子还好呢?”
……
越听他们的对话,甄巧越难过。
她本就不怎么会包饺子,一分神,包的饺子更是形状离谱,引得妈妈疯狂批评。
她清楚记得,上一次也是这样,他们最后的对话仍平淡如常。
张芹桦端起饺子,准备下锅。
看着妈妈的身影消失在厨房门处,甄巧再度提起了一直没干提起的话题。
“爸爸,如果你知道这次任务会有危险,你会去吗?”
“有危险的事儿多了去了。”甄强不以为然。
“有生命危险呢?”
听到这个问话,甄强的表情终于变得严肃。他眼神复杂地盯着女儿看了许久后:“你担心爸,是不?”
“据说和田那儿暴徒很多,你发生危险的可能性非常大,他们有的还有枪。”甄巧感到喉咙在哽咽。
而你,就是被他们的枪和刀一起杀死的。
甄强很平静:“如果有暴徒,那儿手无寸铁的百姓比我更危险。”
“如果你能救六个人,但歹徒会把你打死呢?”甄巧越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一阵可怕的寂静。
甄强看到女儿突然变脸,神色也随她凝重了起来。
“爸,你信我一次,你真的愿意吗?”甄巧开始口不择言,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或该说什么了。
建立了很久的决心模糊了,她只是想让它重新清晰起来。
煮了一半饺子的张芹桦,从厨房门探出了头,好奇地看向坐在沙发上的父女俩。
甄巧转过头去,害怕妈妈看到自己发肿的眼眶。
“你爸爸我,一辈子没做过什么伟大的事儿,”甄强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但我也想变得伟大,变成能救好多人的大英雄,让你有一个能引以为傲的爸爸。”
甄巧感到喉咙发肿。
她悄悄向侧边瞥一眼,恰巧和爸爸对视了,见到了她从未见过的眼神。
上一次见到这样的眼神,还是望着宇宙与星空的莫向晚。
甄巧这才想起来,父亲迄今为止整个职业生涯,都安稳的可怕。
他身边的战友一个又一个或倒下,或变得残缺,可他总与功绩擦肩而过,年过四十仍未有什么辉煌的成就,从未有机会实现曾经的誓言。
所有人都有灿烂的梦,爸爸也不例外。
甄巧痛苦地摇头:“你已经很伟大了,我跟同学们谈起你,一直是自豪的。”
“这次的事儿很紧急,又在春节,本身就没什么人去。如果我不去,那儿的百姓可就遭殃了。”
最后一根稻草压死本就瘦弱的骆驼,刹那间,甄巧想不起来自己本来的计划了。
那是来自一个军人的信仰。
如果他能够自由选择,他也会义无反顾地奔赴边疆,在那个血雨腥风的正午,救下六个百姓。
如果他知道未来,也会拥抱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