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已经超过晚上九点,他不会回任何工作或学业上的事。多年以来,他这个习惯从未变过,生活和工作分得清清楚楚。
哼,他可是还给我额外留了一个半小时,甄巧想。
甄巧问:“你不怕研究不出东西,耽误毕业吗?”
莫向晚轻轻笑了,眼睛成了天上落下的月牙。
“朝闻道,夕死可矣。”
他说得轻飘飘的,就好像这话只是个玩笑。
——朝闻道,夕死可矣。
如果早上得知真理,当晚死去也未尝不可。
两句话恍然重合,好像就是他说的,就是他们说过的。
她想起了一直困惑的点。
2018年春天,因为莫向晚的妹妹不习惯国内中学环境,莫青天一家返回德国,陪莫语冰上中学;而莫向晚将独自一人留在S市,成为一名大学教师。
按理说,莫向晚没理由留在中国,慕尼黑大学给他开出的年薪应该远远高于华安大学。
为什么他会留在中国?
甄巧很困惑。
“你在找什么问题的答案吗?”
“嗯。”
“什么?”
观众席散干净了,保洁提着工具箱进来,他们看到仍留在观众席上的两人后,喂喂了两声开始挥手。
莫向晚垂下眼睛,似在思索。
“语言的边界……符号的另一种可能性。”
甄巧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但看到他那眼神后,她放弃了追问,因为一种混杂着熟悉的陌生感扼住了她的喉咙。
“快回家啦!回家聊天,我们要打扫的!”保洁阿姨提高嗓门,喊了一句。
两人这才意识到逗留时间过长,赶快从座位上站起。
莫向晚替她拿起羽绒服,展开递给她,甄巧两只胳膊一伸就穿上了。
正要背包时,甄巧却没摸到自己的包。因为她是刚上完课赶过来的,黑色的大双肩包里还有三本教材,沉甸甸的。
转头,莫向晚不容分说,替她背上了双肩包:“我帮你背会儿吧。”
“哈?”甄巧没反应过来。
“反正你还要在地铁上背一路。”
言下之意是,他在地铁上可就不帮忙背包了。
不过S市的地铁9点半左右车厢很空,肯定能找到座位,甄巧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也在他的计算之中。
甄巧边向大门走边发呆。
没走两步,她就感觉脚步发软。看完两个小时的音乐剧,晚饭消化得一干二净。
莫向晚的声音又适时响起。
“上地铁前去趟港记甜品吧,我请客。”
“你又请什么客?”
“你明明为我妈准备了花,却被她支开送了别人,请你一杯以表歉意。”
“这算哪门子歉意……”
甄巧严重怀疑,莫向晚本来没打算大晚上吃甜品,是看出自己饿了才这么说的,歉意什么的只是个借口。
她皱起眉头,转头,恰巧与他对视。
那张帅脸笑得人心脏漏拍。
有那么一瞬间,甄巧还以为自己从未穿越过,还以为现在是七年后的11月,2023年的11月。
不知何时起,她越发想要依赖这个人,想钻进他的怀里撒娇,而非用慈爱的眼光看他笑话。
爱意经常要控制不住,她甚至想直接睡了这个人。
他什么时候变成了现在这样?
他突然决定在博三换方向,也是件奇怪的事。
好像自从那次中暑后,经过那几周的反常,这一些改变就悄然发生了。
甄巧越想越奇怪。
他那段日子究竟经历了什么?
他真的只是中暑了,而不是看到或经历了什么古怪的事情吗?
星空灭了。
这个世界总有一些细节,荒谬得让人脊背发毛。
**
甄巧本想进一步追寻答案,爸爸的事却令她应接不暇。
在当下这个阶段,爸爸比莫向晚重要得多:因为莫向晚七年后会死,而爸爸下周就会死。
踏入2017年的那一刻,是宣告爸爸那次出警倒计时的一刻。
他将和战友们紧急前往边疆赈灾,于执勤中遇到暴|乱,击毙10名歹徒,救下了6名人质,自己却牺牲了。
甄巧偷偷买好了泻药,但她怎么都不敢放到爸爸喝的茶里。
她不想伤害爸爸的身体,而且知道,如果症状不是特别严重,他一定也会奋不顾身前往前线。
思来想去,甄巧还是决定从家窗户跳下去。
她以前学过不少散打格斗技巧,她能保证从十米高的地方跳下去不会受致命伤,最坏的情况也就是个骨折。
而无论受什么样的伤,与挽救爸爸的性命相比,都微不足道。
她早就下定了决心。
那是寒风凛冽的一月,窗外飘着鹅毛大雪,白茫茫的雾气席卷整个小城。
甄巧合上电脑,隔着窗子望向外面的世界。她从内心到四肢通通在颤抖,大脑麻木。
她不怕疼。
她更怕心疼。
脑海内闪过上一个时间线,妈妈的哭嚎,前来吊唁的战友,亮得刺眼的勋章,都让她跳下去的决心更坚定了一点。
即便改变时间先会付出代价,她也要这么做。
她承认自己失了智。
她无端相信,如果自己受了重伤,爸爸会抛下一切。
“哎呦,冻死了!”客厅外终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甄巧将书桌收拾得整整齐齐,最后再看一眼相框中全家福的照片,走出房间。
甄强提着刚买的年货,顶着风雪进了门。他的雷锋帽上盖满雪,整个人方圆一米内全是寒意。
他在玄关处抖抖雪,脱下湿漉漉的雪地靴,将大购物袋放到台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