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壶一直都觉得这老头有些与众不同,他年过五十却孤身一人,爱喝酒却从未见他醉过,身为花园的园艺奴,可好像庄主对他都敬而远之。
尤其是这次,庄主说是他主动提出跟随自己出门,也不知是真是假,不知是庄主要故意把他支出庄,还是安排他来监视自己。
不过从出发前听到的两人的对话中,古壶已经确认这次是卢定主动提出的,从那番言语中,还知道卢定是景王爷派来监督卢庄主的,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监奴”。
古壶想多了解一下这老头是怎样一个人,故而有刚才那一问。
卢定笑了:“庄主老爷说了,出门来,你是主,我和卢勤是奴,哪有什么当问不当问的,你问吧。”
古壶:“要是我言语不当,定伯别生气啊,定伯你为什么一直是一个人呢?是未曾娶过,还是——”
卢定:“娶也白娶啊,后生,不瞒你说,我十二岁时,在逃避战乱的路上被一股军队当成敌军射杀,父母兄妹全被射死。”
“我胯里中了一箭昏死过去,后被一个将军救活收我为奴,后来又换了多个主人,最后到了景王爷府中。”
“成年后才发现那是断子绝孙的一箭,那一箭让我失去了男人的功能,从此与女人无缘。”卢定说这话时脸上平淡如水。
“失去了就失去了吧,我就这样当了几十年的逍遥奴,反正主人给住给吃给穿,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自己走到哪儿,我的家也就到哪儿,你说是吗?”
卢定说这番话时,表情平静,没有悲伤没有感慨,仿佛说的是别人的事。
男人失去了做男人的功能,这在像自己的样的平常人来说,应该是天大的事,天大的打击,可是卢定说起这种事如此淡定,足见其定力。
古壶面对卢定,不由得心生感佩,在这老前辈面前,至少在心态和自我情绪控制方面,自己还是太嫩了,这老头城府很深,看来出门这一行自己真要向这老人家好好学习。
心念及此,古壶朝卢定拱拱手说:“定伯,你不要把卢庄主那话当真,我们一同出门,没有主仆,你见的世面多,以后你还得多多提醒我,指教我。”
一路走来,古壶一路请教卢定外出旅行的经验教训,卢定谈兴浓厚,把自己过去的许多亲身经历和听来的江湖趣闻滔滔不绝地讲给古壶听。
卢定也不白讲,他讲了一些,又要求古壶讲,“你不是说你跟道士学过道吗,讲讲你学道的趣闻。”
这个古壶拿手,反正那道啊仙啊的谁也没真正见过,他便信马由缰,信口开河,把书上扯来的和自己想象的故事信手拈来神侃一通,倒也把卢定说得时而摇头时而大笑。
一路聊天一路行,第一站的目的地是管辖着卢家庄的成乔县县城。
古壶的打算是一路向着西北方向走,因为国都宁都在西北方向,越过去越繁华。
他不求一定要到达宁都城,但一定要把沿途的每个府县都走遍,在每个府县都住上个十天半月。
他心中已有一个规划,虽然还没完全定下来,但不管以后的计划是怎样,他出行一年的目的是增长见识,了解世情,磨炼自身,结交朋友。
同时在实践中,在实际的江湖环境中,验证和增强自身生存和发展能力,寻找机会,为下一步摆脱奴籍打下基础。
虽然现在不知道那样的机会在哪里,可是他明白一个道理,机会是为有准备的人准备着的。
这就是他这一年之行的目的,当然,随便赚些钱回去逗庄主高兴也是必须的,他相信,凭着自己的医术,这是可以办到的。
说话说累了,两人都停歇下来,卢定闭上眼睛打起了瞌睡,古壶不想睡,也闭目养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卢定突然蹦出几个字:“狗皮膏药。”
“什么?定伯你说什么?”古壶怕自己没听清,莫名其妙的。盯着卢定。
“狗皮膏药!”卢定说,“我是说你的脸上该贴上一张狗皮膏药,把你脸上那‘奴’字盖住,不然当哪儿人家都一看就知道你是个奴,会低瞧你。”
原来老头没睡着,在考虑着事呢,真是尽职尽责,难得他如此为自己着想,古壶不由地心生感动。
古壶摸摸脸上这字,这一年多来,庄上的人都熟悉他了,也熟悉了他脸上这字,再没人刻意地注意这个字,这字好像成了他脸上固有的一个器官,就像鼻子耳朵一样。
他自己也几乎完全忘记了脸上这个“身份印章”的存在,看来,“好了伤疤忘了痛”这句话真是正确的。
其实他心里清楚,他忘记的,是脸上的这个字,而心上的这个字,是永远不可能忘记的。
他这辈子首先要做的,就是抹掉心上的这个字,当然,要是能把这个字从这个世上抹掉,那更是求之不得的了。
既然这个字已经烙在了心上,脸上这字他本来是不在意的,在山庄人人都是奴,包括庄主老爷也不过是王爷的奴,大家彼此彼此,大哥不说二哥。
可出门在外,就不能不注意自己的身份了,毕竟世人大多势利。
定伯说得有理,古壶决定进城后还是贴块“遮羞”布为好。
太阳要落山时,他们进了成乔县城。
在卢定的建议下,他们直接去一家客栈,卢定说在客栈安顿好后,先洗洗风尘,吃了晚饭后去逛逛夜市,那时再买膏药,晚上看不清脸上的字,那时古壶可自己挑选膏药。
进客栈时,小二看到跟在古壶身旁的大个,拦住他说:“客官,怎么不让它在家看门?您怎么带这里来了?这狗——恐怕不能进。”
“为什么它不能进?”古壶盯着小二。
小二:“它在客栈进出,要是伤着客人?我们——我们从没接待过带狗的客人,我们只侍候人不侍候狗。”
古壶笑了:“你以为狗只能看门?真是的,这样吧,我保证它不伤人,我们是三人一狗,你就当四个人收费,可以吗?”
小二搔搔头:“这——好吧。”小二窍笑着,跑开了。
卢定看着古壶神秘地笑了:“还没赚到钱,你就把这狗当人一般为它花钱,如此下去,你这路怕走不了多远就得往回走了。”
古壶摇头:“不可能我们住里面把它扔在外面吧,定伯知道的,这狗跟我亲如兄弟,是吧,大个?”
大个郑重其事地看着二人点点头,惹得定伯也笑了:“好吧,依你,只要你的盘缠够花。”
“肯定够花,而且花不完。”古壶肯定地说。
“为什么?你那钱箱子有多大我不知道吗?”卢定不解地问。
古壶也神秘地笑了:“定伯有些老糊涂了,这世上有几个人手里的钱是自己铸造的?我的钱都在别人处存放着,我要用时,自然会跑到我的钱箱里来。”
“再说了,有你老前辈在,这路不会走不下去了,即使回去时也一定是满载而归,让卢庄主笑得合不扰嘴。”
此时的卢庄主,确实是高兴得睡着都要笑醒。
看着工坊里堆放着的吸水龙,卢庄主心中既喜又疑。
喜的是古壶为他找到了这么一条发财路,确实不错!几天时间,已有几百户人家交了购买吸水龙的定金。
看这势头,做卖吸水龙这一产业会超过山庄其他产业,成为山庄的新财源,钱会向哗哗地流水般向山庄淌进来。
虽然这都是在为主人景王爷赚钱,可就算从指缝里漏下来的,也够他这庄主吃香喝辣的了,真正地要感谢古壶这小子。
疑的是古壶这小子他怎么会想到做出如此奇特的东西?谁教他的?当日在河边当众试用吸水龙成功后,他就问过古壶这个问题:“你是跟谁学令做出这等奇物的?”
当时古壶指指天上的白云说:“神仙教的。”也不知是这小子不肯说实话还是真有神仙教他,这小子真是个怪人。
他有时看见古壶,总感觉他头上身上罩着一层雾,不光看不清他的脸和目光表情,而且看不清他的四肢轮廓,真像个变幻莫测的神仙。
一看见古壶,他就有心担心,不知这小子什么时侯会说出意想不到的话,做出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来。
不过,像做出吸水龙来赚钱,这样的事情是卢庄主乐于见到的。古壶如此奇怪的人和奇怪的事是必须向主人景王爷报告的。
卢庄主想了又想,回到书房向景王爷写了一封长信,把古壶这自从到山庄这一年来的所有奇怪表现和奇言怪沦都向王爷作了报告。
最后,他想建议王爷把古壶招进王府跟其他那些奇人怪才一起养起来,三思之后还是没提这建议,他还真有些舍不得古壶离开山庄。
写好信后,卢庄主又挑选了一台做好的吸水龙,亲自试了试,吸水效果很好,然后他吩咐管家亲自带人把这台吸水龙和信件带去官驿,寄给景王爷。
官驿虽说是专寄官家公文的,可王爷的事就是官家的事,官驿快,估计不到半月,景王爷就会收到信和这台让王爷也惊掉下巴的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