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博戏名为“压叉”,古壶第一次听说这名,先看看是怎么个赌法。
庄家拿两枚铜钱,让它们在桌面上快速旋转,然后两手掌迅速压住铜钱,然后参赌之人猜。
猜这两钱是上面均为背面的“幕儿”,还是均为字的“字儿”,还是一阴一阳的“义儿”,猜中者赢。
这种赌博方式,由于铜钱旋转得很快,对于普通人来说全靠运气去猜,可这快速旋转的铜钱在古壶的“子弹时间”视线中却并不快。
这个可以有,这跟自己对路。他在心中告诉自己,凑上去再仔细看。
庄家手掌压上去的动作在他眼里也只是慢动作而已,只要在他手掌压上去那一瞬间看清铜钱的倒向,便知道是那“三儿”中的哪一“儿”。
他先看别人赌,在心里试了几次,每次都看准了,猜中了。
可以出手了,他这才掏出在怀里已经捂热了的钱,想了想,又装回去一半,把另一半押了上去。
这是他人生第一赌,他聚精会神地看着那旋转的铜钱,铜钱与桌面摩擦发出的声音在他听起来很大声。
而周围赌客们的声音都消失了,只看见一张张神情各异的脸,只看见他们的嘴在动,听不见喊声,只听见铜钱旋转的“嗡嗡”声。
这声音仿佛充满了整个房间,充满了整个宇宙。
此前跟卢庄主赌往水碗里放钱时,他早已知道结果,并不觉得刺激。
而此时,古壶第一次感受到赌博带来的刺激,他清醒地认识到,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他调动全部子弹时间,双眼以最快的速度去跟踪两枚铜钱的旋转。
庄家手掌压上去的那一瞬间,他看准了,是一阴一阳的“义儿”
“义儿!”他大声吼道,声音盖过身旁的赌客,声音大得把自己都吓住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爆发出如此大的音量,
庄家手掌拿开,果然是“义儿”,他的钱在桌上打个滚儿,增加了一倍。
这钱来得太快了,他把赢来的钱又全部投入到第二场赌局中,这次,当然又赢了。
他当然知道,不能每次都赢,他以十压七赢三输的比例赌了一个多时辰,怀里的钱由一串变成了二串时,他不赌了,转身要走。
博戏坊的坊主——那位微胖的五十左右的老者,看看他又看看他身后的狗,微笑着对他说:“小哥手气不错啊,明天又来玩儿?”
“好的好的,明天又来,大个,走!”古壶得意地压压怀中的钱,硬硬的,给人一种踏实感,他真切地体会到了有两句话是千真万确的。
“钱硬才是硬道理”;“酒只能壮怂人胆,钱却能壮每个人的胆”
他带着大个进了附近一家食店,小二看着他身后的大个,说狗不能进。
古壶说豪爽地掏出一大把钱塞小二手上:“饭钱呆会儿给,这是单独给你的,这下可以进了吧?”
“可以可以,二位请。”小二笑盈盈地往里让。
古壶两荤两素一汤,单独要了一个肉多的大骨头给大个,好好犒劳犒劳了自己和大个一顿。
付完账往外走时,古壶不由得在心中感叹道,钱真是个好东西啊,以后可不可以弄个全国首富,乃至天下首富来当当呢?
接下来的两天里,他换着地儿,专门挑有“压叉”的博戏坊,仍然在赢多输少的比例“挣钱”。
眼看着自己怀里的钱袋子越来越鼓,掂量掂量,差不多了,见好就收。
逃出山庄时的钱现在翻了数倍,先计划好的三天就走,可现在——
看着钱袋子里那些拥挤得想打架的铜钱,他有些不想走了,这钱来得又轻松又快,他真舍不得马上离开。
想了想,决定再留三天,再多挣些再走,不管在哪里都应该有够开销个半年或大半年的钱,心里才踏实。
这时他才知道为什么赌博会那么让人上瘾,自己现在似乎已经有些上瘾了,他再一次告诫自己,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可是,这大半年的盘缠必须挣够,挣够了立即走人。
袋中有钱,心中不慌,再赌它几把,钱够了再走。
赌博赌博,越赌越薄;陷进赌坑,万事不成。
头脑中两个古壶在争辩着,撕扯打斗着,都想说服对方,弄得他左右为难,一时拿不定主意,是该走还是该留。
古壶烦躁的心像一个漂在水面上的葫芦,闲着晃荡了两天,便茫然起来,不知道葫口该向哪个方向去,不知道该漂往何方。
他想尽快摆脱赌博这一挣轻松钱的门道,他明白一旦真陷入这门里就会把自己玩完,可是要断然抽身真不那么容易。
在客栈里,他用冷水洗了个澡,冷静思考后,他决定暂时离开这诱惑人的地方,找个没人的地方呆两天,静静心。
他准备了一应吃食和一件厚些的衣服,最后犹豫了一下又买了些酒,反正就自己一个人,喝两口也无妨,他独自来到了离城十多里的一座不太大的山上。
坐在山峦一块青石上,喝了一口酒,放眼看去。
时值初秋,有些已经感知到秋意的树叶已经开始变黄,有些正迫不及待地往下飘落,想要躲进大地母亲的怀抱。
古壶呆呆地看着旁边树上的一片落叶,孤独地飘零落下,还没落到地又被一阵风卷起,在空中毫无着落地晃荡,他眼中渐渐浸出泪来。
这落叶多么像时下的自己啊!上不粘天,下不着地,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不知道未来的路在哪里,不知道该走向何方,望苍天看大地,眼前一片茫然,心中一片茫然。
自己这片叶子,也不知会被何时突然而来的一阵风吹到哪个石头缝里,在那里腐乱成泥,或者被吹到哪条溪水里不知被冲到何方,消失无痕。
亲人在哪里呢?爱情在哪里呢?人生意义在哪里呢?一时间,他有种人生虚无,万念俱灭的感觉。
心下感伤,囊中有酒,此处只有自己,何妨一醉方休?
古壶靠坐在一棵大树下,一口接一口,把自己喝得一塌糊涂,昏昏然沉入睡乡。
当古壶睁开眼睛时,惊得一翻身坐了起来。
他在室内,揉揉眼想想,之前喝酒时是在山峦之上,大树之下,此时怎么——莫非又——?
他正要下床,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白胡须老者端着个木盘进来,他大惊,莫非真遇到了白胡子神仙?
再揉揉眼细看,老者虽然看上去仙风道骨,可跟自己一般,也是肉身凡胎,看衣着打扮,这是一个老道士。
“道长,我——我这是在什么地方?敢问道长是——?”古壶一下明白过来是眼前这位老道将自己带到这里。
“善信你好逍遥啊!”道长放下手上的托盘,笑道,“贫道号玄之,四海云游,昨夜晚归,见你孤身一人躺在树下,醉如死者,我怕狼豹把你叼了去,故把你带到这小道观来。”
“你沉睡了一夜又半天了,总算醒来了,一定饿坏了,快吃些东西吧。”玄之道长指指刚端来的木盘。
古壶忙起身立定,整整衣服,深深鞠一大躬道:“道长救命大恩,小人没齿不忘,要不是你老,我恐怕真被狼豹叼去了。”说到这里,古壶心中也后怕。
“举手之劳,何须言谢,快吃吧。”道长虚手相扶,要他坐下。
“谢谢道长,那我就不客气了。”古壶这才发现自己饿得肚皮都快贴着后背了,也不再客气多言,端过那木盘,荤的素的,干的稀的,一古脑儿往嘴里塞。
道长则坐在一旁,微笑着默默地看着他,似乎在等着他吃完了有话要问他。
古壶边吃边时不时抬眼看看道长,不好意思地笑笑。他想,这道长不应该是坏人,要是坏人就不救他了,可半路捡回一个醉鬼,道长不可能什么都不问。
他嘴上吃着,心里盘算着如何应对道长接下来的问话,既不能全说实话,也不能满口谎言。道长四海云游,什么人没见过?要撒谎,肯定马上被识破,那就尴尬了。
何况道长还是自己的恩人,欺骗恩人是不应该的,怎么回答呢?这还真有些考人啊!
“善信你是个逃奴。”古壶刚放下筷子,玄之道长突然指着他大声说。
这老道,搞突然袭击,他一定是趁自己沉睡时,撕开我脸上的膏药看到了那个奴字,古壶心中一颤。
抹抹嘴,古壶说:“不瞒道长,我确实是个逃奴,因不满主家虐待,私自逃了出来。因为害怕被抓回去,一时又不知到哪里安身,故才郁闷醉酒,再次多谢道长搭救,还请道长不要向官府告发。”
道长摆手道:“无须再说救不救之话,更不要担心贫道告发你,在道家眼里,天下生灵皆该生,天道无亲,常与善人。”
“就算禽兽虫蚁,也与人一般,均为道生,无分贵贱,更别说人了,奴仆也是人,丝毫不比王公贵族低贱。”
“故贫道不会告发你是逃奴,你放心,这小道观里的其他道士也不会告发你。”
“道家仁厚,小人诚服!”古壶拱手,真诚地说,尤其是那句“奴仆也是人,丝毫不比王公贵族低贱。”让他感动。
“只是贫道有不解之处,望善信为贫道释惑。”玄之道长直直地盯着古壶,满脸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