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刚走进房间,余声就把门给关上了。他好像并不急于开灯,而是从陈默的身后伸出一只手,在黑暗中勾住了她的腰。
混蛋玩意。
陈默暗自叹气,果然还是高看了他。
她握起那只手,轻轻从腰间拉下来,转过身隔着黑暗注视着余声的眼睛。暗色中,他依旧漫不经心地注视着她,好像在等待她进一步的主动。
“余总,”陈默歪头小声问,“你说的那个朋友,他今晚还来吗?”
余声抬眉,做了个深呼吸,然后低声暧昧地笑了起来:“陈总,你是不是发现我在无中生友了?”
“嗯。”陈默点头。
“真是聪明啊。”余声低下头,慢慢把脸凑近,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低语道,“我早就说过,我和陈总心有灵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陈默响亮的笑声突然在黑暗中炸开,下一秒,房间里的所有灯竟然全都亮了。余声有点诧异地眯起眼睛适应着强光,终于发现陈默已经推开他,并按下了手边墙上的所有开关。
鬼知道她怎么那么灵活地就逃出了他压迫感十足的控制范围,余声懵了。
“哈哈哈哈,余总!”陈默笑得几乎是前仰后合,连她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不是在演戏,“余总你就不要和我开玩笑了!”
她好像很开心,又很放肆,只是那笑容实在有点骇人。
余声皱眉,眼中闪过疑惑不安,随即也跟着轻笑起来,只是他的笑容有点勉强。
“陈默,你......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这好像是余声头一次连名带姓地叫她,之前总是客客气气称她为“陈总”,不过即便眼下被莫名打断,他依旧很礼貌地用“误会”来给双方下台阶。
陈默却丝毫不接受他的好意,依旧在那大笑个不停:“是,是,是!误会大了!”
余声愣住,面色尴尬无比:“你不会是......不喜欢男人吧......”
“嗯。”
陈默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她眯起了那双好看的眼睛,有些尖锐地注视着他的脸,讪笑着继续口出狂言:“我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女人,除了自己,谁也不喜欢。”
***
离开余声的房间,陈默径直下楼,她快步走出酒店,随手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奔陈玉兰在城郊的别墅。
回来的事陈默还没来得及告诉母亲,她本想先从余声那确认获取到人脉资源,再牵线搭桥安排他与母亲会面,结果今晚居然出了这档子破事。
她很清楚,自己是个缺乏感情的人,尤其在男女之情上,可以算得上无情。
她从未和任何人建立过恋爱关系,也不并渴望如此。
如今的陈默心硬如顽石,她讨厌暧昧,讨厌恋爱,讨厌一切柔软的情愫。那些东西虚假又短暂,还不如不沾边。
至于余声,给她的印象起初是正面的,除了偶尔稍有油腻的刻意之举,总的来说是个不错的合作伙伴,可今晚他却越界了。
况且从陈默挑男人的标准来看,余声又老又油,爹味十足,没啥意思。
她只想和他好好谈工作,而他却想搞别的。
呵呵,男人啊,总是在本性难移这件事上让人印象深刻。
陈默讪讪想着,扭头看向车窗外,出租车正在市中心拥堵的路口停滞不前。
对了,今晚是跨年夜,仿佛全城的人都在外面尽情狂欢。隔着车窗,她甚至可以看到路灯下相拥着的情侣,在暧昧光圈的包裹下,他们无一例外地十指相扣相互依偎着,周围被花束和礼物装点,那画面并不真实。
陈默收回视线,低头打开手机,翻找到小半个月前认识的那一个模特,随手发了条消息。
——要一起跨年吗?
消息发出后,她从胸口缓缓吁出仿佛压抑了很久的叹息。
她不会爱人,但不妨碍和有着同样想法的人一起,拥有及时享乐的权利。
很快手机响了,对方回复道:抱歉抱歉!今晚有事走不开,明天可以吗?我明天一整天都有空,可以过来找你!
接着又发来一个害羞小孩的表情包。
陈默没再回他什么,而是盯着他的头像陷入沉思。不知什么时候,他居然换上了动漫情侣头像,看来他今晚的真相是要陪正牌女友跨年。
陈默对此并不生气,毕竟之前面对对方的告白,她想也没想就给拒绝了。
前一秒她只是有点空虚罢了,而此时此刻,她突然极度厌恶起这样又空虚又饥渴的自己。
原来厌恶人类到了某种程度,是会连同自己一起讨厌的。呵呵。
迅速删掉了对方的联系方式,陈默告诉司机师傅目的地有变,她要去城中的另一处住所。那是属于她自己的,位于江边的平层住宅。眼下她谁都不想再见,只想马上回去,抱着自己,安安静静睡上一觉。
***
到达住处时已经临近午夜。
沿江的观景绿化带与小区仅一街之隔,对岸陆续升起了辞旧迎新的烟花。一辆黑色越野车停在滨江路旁,车灯打着双闪示意司机很快就会回来。陈默猜想,大概是驾车路过这里的人突发奇想要欣赏十二点的跨年烟花秀,于是临时下车跑去了江边的观景台。
陈默扭头看了眼不远处正在闪烁的交通违章电子眼,心说可真是个冒失鬼。
十一点五十八分,江边陆续传来烟花炸裂的声音。
跨年的烟花,毕竟一年才有一次,要不还是去看一眼吧?心底有个声音突然建议道。
此刻的临江观景台上已经挤满了人,陈默在人群的外沿站住,新年的烟花恰逢其时地在头顶绽开,人群中随之传来此起彼伏的喜悦尖叫。
“新年快乐!”
有人大喊。
有人手牵起手。
有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更多的人则是举起手机抬起头,看着对岸上空绚烂的烟花,记录下这一刻的美好。
陈默只是抱着胳膊站在那,她从心底承认眼前场景的美好,却无法与此共情。
烟花炸裂的声音响彻耳际,让她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的光景。
她和母亲住在石桥街旁最脏最破的巷子里,跨年夜的冬城也有烟花秀,租住的单间却没有半扇窗户。烟花在夜空里炸开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夹杂着附近小街上孩子们开心的嬉闹声,简直令她羡慕不已。趁妈妈睡着后,她偷摸着打开房门奔出了小巷,气喘吁吁地沿着满是积雪和垃圾的小街跑到看得见夜空的大路上。可烟花却早已放完,剩下满眼黑沉沉的天空。
烟火或许能给人带来幸福的感觉,只是她从未体会到。
趁烟花秀还没结束,陈默决定打道回府。她不想等到结束后再挤在人群里往回走,那样好像显得自己更加形单影只了。
虽然并不会有人注意到她就是了。
这时候,眼前的人群动了一下,似乎有人正和她抱有同样的想法,打算在烟花散场前离开。那道瘦长的身影局促且费劲地挤出人群,低垂的脑袋刚好抬了起来。
陈默下意识瞪住眼睛。
一团绚烂无比的金色烟花正在头顶的夜空里绽开,明亮的光芒照在高歌那棱角分明的脸上,他抬起头,恰好也看到了站在眼前的陈默。
***
烟花的炸裂声依旧震耳欲聋,高歌呆呆站在原地,那表情仿佛见到了鬼似的。
新年快乐。陈默笑了笑,打着用手语对他说。
高歌依旧绷着脸,站在那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陈默继续:你怎么在这里?
他终于比划回答:来南方自驾旅行,刚好在夏城停留,今晚就走。
陈默突然觉得在如此吵闹的烟花爆竹声中用手语交流非常合适,毕竟现在就算开口说话,对方也不一定能听得清楚。
打手语就不一样了,二人就像是拥有了某种更高维度的默契。
于是陈默指指不远处的那片住宅,示意她家就在附近。
高歌点头,神情迅速恢复如常,并不再像之前在一起时那样谨小慎微。他并没接过陈默挑起的关于她家的话题,而是指指沿江的街道,冷静地用手语说:我要走了。
呵,今晚的主旨就是被拒绝,没错吧?陈默讪讪想。
也罢。
于是她再次抬起头,假意继续欣赏夜空中那还未结束的烟花,故意在原地逗留了一两分钟,好让对方先行离开。
高歌点头示意再见,转身消失在江边郁郁葱葱的树影背后。
这两分钟的烟花看她得心不在焉,陈默估摸着高歌已经驱车离开,便趁着下一团烟花升空之前,转身离开了观景台。
沿着石梯走下沿江风光带,陈默远远就看到了那孤零零地杵在街边的高歌。
头顶的路灯把他的身影衬得又瘦又长,尤其是他的窄腰和长腿,好看得不怎么真切。
他正在低头看手机,因为太过专注,完全没注意到已经走到身旁的陈默。
“怎么还没走?”
听到陈默的声音,高歌连忙转身看向她。
他的表情仓促中带着与刚才看烟花时稍有不同的尴尬,伸手把手机递给陈默,屏幕里是条违章短信。
“夏城交警提醒您,您的车号为xxxxxx的机动车在滨江路南段违法停车,现已清拖,请您明日到交管局接受处理。”
陈默顿时恍然大悟:“刚才停在路边打着双闪的那辆车是你的?”
高歌点头,眉眼里透着些无奈。
陈默幸灾乐祸地笑了:“我刚才还说,谁那么不小心在这种路段停车。”
想看烟花,没注意到这里禁停。他沮丧地比划。
陈默移开视线,径直走到过街的路口:“我先回家了。”
高歌点点头,有一瞬,他的眼里闪过了她非常熟悉的犹豫。陈默并不理会,径直过街,不料他却小跑着跟了上来。
“怎么了?”她偏头问。
高歌一脸尴尬地比划:我证件都在车里,你可不可以......
没有证件,就没法住酒店,不过有些民宿倒是可以通过线上登记办理入住的,只是今晚城里的民宿怕是早就被预订一空了。
可谁让你刚才那么果断地告辞,现在又想求收留,像话吗?
陈默面色平淡地点点头:“想用我的证件帮你订酒店?可今天是跨年夜,城里能住的地方估计都满了。”
高歌一听,又低头在手机里翻找起来,大概是在查询眼下可订的住处。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沮丧地看向她。
陈默语气冷淡:“跟我去家里住吧。”
金口已经破例再开了一回,而且这次真的只是单纯地收留。这要再被他拒绝的话,她愿称高歌为全冬城最会假清高的男人。
他疑惑地打起手语:阿姨也在家?
陈默以玩味的眼光打量着他越发尴尬的脸:“是我自己的房子,我妈不住这。”
不了,我还是找其它地方凑合一晚。他摆摆手,竟再次拒绝了她的提议。
挫败感汹汹袭来,陈默顿时觉得头脑发昏,没想到高歌居然把她当成了什么避之不及的恶人!
她冷冷看进他的眼里:“为什么?”
不打扰你了。他打着手语说。
明显是敷衍的说辞。
“说实话。”
陈默的声音并不大,但无论语气还是目光,都是不可抗拒的凶狠。
高歌匆匆避开视线,他脸上的尴尬已经不在,表情很平静,抬起手飞快地比划道:我不能和你再有那种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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