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庭对峙
“阿玛——”
康熙刚搁下笔, 就见到女儿眼中含泪,气冲冲的走了进来,顿时有些无奈。
“何必急着进宫, 你的心我是知道的,那些吹毛求疵之谈, 已经留中压下了。”
“阿玛压得住折子, 压不住他们的人心啊!瞧瞧他们说的,怕是早在有玻璃的时候就盯上了!只是之前觉得分量不够, 这才没有发作。其实女儿又没有拦着他们, 那玻璃作坊到今日, 也是九弟和匠人们不停努力的成果, 蜂窝煤和纱布口罩更是,看几眼就能学得会, 怎么他们自个儿不去?说得好听是给朝廷, 可这笔银子到底会进谁的口袋可想而知!”
杜荷一脸气愤,说话却并不是没有条理,路上她已经气过了,现在要紧的是一巴掌给他们抽回去, 叫这些人眼睛放亮点, 看清楚她不是软柿子, 以后别选她下手。
“哪里就这般严重了。”康熙这句话劝得亦不是很走心。
虽说他向来是个大方的皇帝,但他也是缺银子的, 老九那么卖力是想开府他也知道, 眼前的又是自己的女儿, 怎么说都是自家人, 哪有委屈了自家人去便宜外人的?
“阿玛说不严重就不严重吧~”杜荷把眼神挪到一边,一看就很不走心, “可他们又凭什么弹劾我,不去弹劾现管的人,我想着弄口罩和蜂窝煤还不是之前的疫病闹的,虽说没出什么大事,到底感染的人不在少数,难道不该京城的官员去管管吗?我帮忙他们还不领情~”
想到多做多错,不做不错的作风,康熙也气笑了,是啊,怎么不去盯着失职弹劾,反而要劾做了善事的公主呢?
“我不管!阿玛,这三个御史是谁,我要和他们当庭对峙,好问一问他们居心何在!”
康熙大约知道了她的思路,想着到底比他出言训斥御史的后果轻些,这折子又不能一直留中,便答应了她的要求。
“都听见了?梁九功,传人上殿来。”
“臣叩见皇上。”
三位御史来得很利落,只是在起身时看到站在皇帝身侧的女眷还是迟疑了,这头发披下的汉装打扮,一看不是后妃,那就只有他们的弹劾目标康敏公主了。
“起吧,康敏公主有话要问你们。”康熙拣来一本折子看,全然不打算插言。
然而他的存在就是一种震慑,要处理公主自然不必让他们见面,这就是想着公主的意思,三人互相递了眼神,推出一个人来。
“不知公主有何申辩之处?”
杜荷顿时不快起来,这三个御史根本没有任何顾忌的意思,到这里了张口问的就是申辩,显然在他们心里自己的弹劾是没错的,就算皇帝有暗示在,他们也凭借“正义”只当不知道。
还是没把她放在眼里啊!
果然回来之后她还是太收敛了,不主动找事,现在被事找上门了吧!
“啊——”三位御史只见公主发出一声叹息,面上恍然。
“我还以为你们要先申辩,看来是不用了,那就来谈谈朝官渎职的事吧!”
三人互相对视,表情皆是迷惑,这是个什么发展?不是该他们掌握主动,问询公主吗?怎么公主还反过来谈起他们的职责范围了,还真是有话要问啊?
“就先从你们渎职开始吧~”杜荷语气很轻,颇有些云淡风轻的意味,但话里的意思就全不是如此了,“你们说我贩卖煤炭等物牟利,既然知道我卖了,也知道我为什么卖吧?出了疫病,应当什么部门去管?这可是天子脚下,今次幸运,没有酿成大疫,可万一呢?诸位察觉了此事,竟不觉后怕,不肯上书问责同僚,是敦亲互助,还是畏惧难言呢?”
说吧!是你们私下勾结,还是捏我这个软柿子!
公主!你这不讲武德啊!三人中胆大的偷瞟了一眼皇帝,那朱批的笔好像搁住了啊!朝臣勾结这是能说的吗!这哪里是渎职啊!这比渎职严重太多了,要不公主你还是专心问渎职吧!臣,认了!
有胆大的自然也有骨头硬的,御史这个职业虽然经过数代的叠代,已经没有什么铮铮铁骨,但他们的骨头还是比其他位置的同僚硬。
“此臣等疏忽,然公主所行之事,确凿无误,公主何以答?”
我确实是错了,但我说的不撤回,你怎么说?
怎么说?你没错当然我也没错啦!与民争利首先要有利啊!
“这位御史可通算学?”
给我来算账——
“请公主明示,不必言它!”
好好好!杜荷看向康熙,“阿玛,可否取算盘来,请这位御史算一笔账。”
康熙答应了,不仅答应还很贴心的带来一个会打算盘的小吏,以防御史不善此道。
云里雾里的御史对着算盘,听着杜荷一样一样的报成本,“煤自山西而来,这批原煤共花一千又五十两,运输上雇民夫百人,前后行二十馀日,费用二百三十三两,这不过分吧?”
“京城改制蜂窝煤,共雇佣工人六十人,每日工钱饮食开销十两,至今月馀,合三百两,这样不过分吧?改制煤炭是重活,劳作时间也长,这样的工钱总不是我虚报?”
“现在我们再来看收入,两文钱三块,这还是商家不与我谈利,仗义相助的情况,我手下人手统筹商谈之事尚且未有报酬,御史不妨算算,事到t如今我得利了?”
她险些回本,现在的确是没有回本的啊!
“事实如此,何来盈利?不过是赈济需得法。”以工代赈,粥里撒土,这不是常见的招数吗?
御史身形晃了晃,但很快又稳住,“煤炭一事,是臣谬误,可公主靠着玻璃,收获巨利,此事万万抵赖不得!”
“玻璃么,我的确是赚了一点。”
杜荷这样一说,御史团面露喜色,“公主知道反省就好,兹事体大,这样的産业应当由官府居中调配,公主营建工坊,调理匠人,毕竟有苦劳,过往获利便不予收缴了。”
“不!”杜荷轻擡眼皮,只扔出一个字,“你们也知道是在摘桃子?我花自己的生息营建的工坊,砸下银子研究出来的各色新品,凭什么就要给你们?总说与民争利,可我怎么记得这是指商事?我做的可是工坊,什么时候做生意了?那个铺子里可一两银子的进账都没有——”
胤禟接下的生意,为了保密,从来不走店里的帐,说来是生意,其实打听打听都知道是以“孝敬”的名义给的钱,公主府这边才回赠了礼物。
至于买卖?倒也不是没有,还是有些商家拿到了玻璃装饰的货,可这就和工坊这边没有关系了,怎么卖是商人的事,她赚什么利了?
“若是说商税,但凡公主府涉及,俱是按实缴的,若是写就弹章前去问一问,诸位便不至如此,可见诸位任职并不勤谨,如今言官不类前朝风闻奏事,凡事还是拿出依据的好,总不好学前朝不好的习气!诸位扪心自问不算是渎职?”
“公主言重!近来各家更换玻璃陈设有目共睹,如何不是得利实证?九阿哥分红得利之事可为佐证。”御史仍然很坚持。
“好清楚啊~”杜荷冷笑,“我一个与朝政无关的公主,手下的産业有何动静你们倒是看得清清楚楚,那怎么顺天府尹没有尽到抚民之责,你们却不知道了!身为言官,竟不知你们正职何在,这难道还不算渎职!京中虽对八旗管束严格,照惯例不得从商,然我是八旗的哪一个?你们倒是说清楚——”
宗室的事和旗人的事,能混为一谈吗?御史敢认,都不用明儿,今日出去就能叫宗室打一顿,做官做昏了头,还管到宗室头上了!
“公主何必强辩,所获盈利终究是进了公主的口袋……”
“好了!”杜荷怒瞪着打断,“今日我只听到银子获利,全然没有听闻百姓如何,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百姓了!分明才遭难的是百姓,你们眼中却未有丝毫怜惜,你们做事的不察不作为,监察的也不以为意,丝毫不顾百姓的痛苦,那我管又怎么?!”
“你们不管我管!是你们失职!我却没功夫与你们空耗,我做不到不管黎庶的死活!”
“好——”
杜荷爆发结束,微微喘着气,看向发声的康熙。
“你们都听见了?康敏女子孱弱之身,尚且心怀仁义,体恤万民,你们这些正经为官的,却为利益驱使,忘却本职,只顾攀咬无辜!今日起,你们也不必做这御史了,自己寻个合适的地方安身吧!”
“皇上——”三名御史跪了,“还请皇上收回成命,臣等知错!臣等知错了!”
或许康熙很多时候是宽容的,但显然宽容也要讲条件的,从这几个人的自称就能知道,妥妥的汉人,没有这份面子,所以这道成命是收回不了的。
杜荷甚至亲自磨墨,看着康熙写了条陈,命梁九功交给轮值的大臣拟旨。
等三个御史被摘了顶戴拖出去,康熙看向女儿,“这下可消气了?”
“哼~”杜荷表情仍不是很好看,想着摘桃子拿钱的肯定不止几个御史,“阿玛,就是真要我把玻璃坊交出来,我也没有二话,只是这威逼着叫我拿出来算什么?这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前后不知费了多少功夫!”
“哈哈——”康熙倒是笑得真切,“你体贴阿玛的心我是知道的,哪里有从孩子手里拿东西的,是你的就是你的,谁也拿不去。那都是常人不愿意耗费物力去做的,做出了成果别人也抢不走你的功劳。”
杜荷垂下眼睫,一脸委屈,试探道,“可不敢了~虽说显微镜和口罩煤炭都是想着做点好事,可做点什么就有人指手画脚的,我怕下次再有弹劾,就要说儿染指朝政了!”
“仔细说来,何事不关朝政?天下万民的事情就是朝中大事,你秉性纯善,专心善事,无须因此顾忌失了本心,只管放手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