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钊给出了他的条件:“萧家在西市以外的事情,杨某不管,也管不着。包括萧府里的一草一木,杨某都不会染指。但自此后,西市之内,便将再无‘萧氏’二字,萧家在市集里的所有产业,尤其是那八座柜坊,全由计量署接管。”
要知道,萧家除了两座宅子和城郊的几处田产外,其余所有的产业都在西市内。换言之,西市才是萧家的根。
包括萧家用来堆置家族财富的私人金库,因为生意的缘故,也设置在西市内。
所以杨钊的这个条件,无异于是要让萧家断送他们的百年基业。
萧大郎自进门后都表现镇定,听闻杨钊的条件,也高高地皱起了眉头:“萧家百年基业……恐怕他们不会同意。”
杨钊摇头一笑:“你可以带他们去市门处看一看,许俊的人头至今还挂在那里。看完之后,我相信他们会同意的。”
萧大郎闻言悚然:“那老衲就试着去劝一下吧。”
果然是个识时务的人。
换作有些人,绝对会把这当做了菜市场上买菜,跟杨钊讨价还价,自讨苦吃。
杨钊对萧大郎的态度很满意。
他也回报了萧大郎的态度:“我原打算直接逼萧家就范的,既然萧老丈好说话,那我可以破例再给萧家五天的时间考虑。五天后,别怪杨某无情。”
“谢杨员外宽恕。”
萧大郎这句感谢是真的。
因为五天的时间,可以做很多事情了。
………………
人,在见到棺材前,是绝不会掉泪的。
更何况萧家的百年基业。
只要还没有被逼到绝路上,他们便不可能轻易放手。
杨钊不清楚萧大郎回去后会如何劝说,或干脆萧大郎就是萧家的家主,也根本就不存在需要他去劝服两位弟弟这种说法,——他故意这么说,不过是拿来蒙骗杨钊的。
但杨钊清楚的是,萧家必然会有所行动。
果然,萧家的反击很快便来了。
就在萧大郎离开计量署当天,市集内突然流传出一则消息,萧家名下的八家柜坊暂停兑钱。
西市内,一共有二十座柜坊,除了萧家的八座,和两三座小规模的柜坊外,其余几座均有着浓厚的政治背景。
据说有两座是李亨的,有一座是宫里的,还有一座是安禄山的……
杨钊也没敢去深入调查,怕牵扯太大,所以不能确信。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几座有政治背景的柜坊,只是打着柜坊的牌子,其实是用来收受贿赂、敛聚资本的。
也即是说,真正面向商人群体、从事商业柜坊的,只有那十来座。
其中萧家就去占了八家,还是规模最大的八座。
不知道有多少携带不便的商人把钱财寄放在了萧家的柜坊里,又不知道有多少大宗买卖都需要萧家的柜坊参与进来周转资金……如今这些柜坊全部停止营业,并冻结了里面的钱财,无异于一场金融地震。
首先是那些把钱财存在柜坊里的商人们慌了。
自从停止兑现的消息一传出,他们便全都聚在了萧家柜坊大门外,拼命地想要兑换出他们的钱财来。
可柜坊里的伙计们却说账本丢失,暂时停止兑换。
此消息一出,围堵在柜坊外的商人更多了。
眼看着骚动将要变为暴动,柜坊里的伙计又悄悄给相熟的商人解释,非是他们不愿意兑换,而是计量使杨钊下了令,要没收柜坊里的全部财产,他们不敢违抗,只得如此。
商人们恍然明白了,原来问题出在计量署里。
尽管杨钊杀死许俊震慑住了他们,西市内闻杨钊之名人人变色,可柜坊里存的可是他们的身家性命啊,他们互相打气后,又一起朝计量署围了过来。
史大个等人自随杨钊进了计量署后,一天比一天威风。
见有商户胆敢围堵计量署,史大个叫所有署内杂役都闪开,领着他的一队人冲了出去。
可很快,他就见识到了什么叫群众的力量。
实在是围堵过来的商户太多了,黑压压一大片,把计量署四面的八字广场全占满了。
史大个急得便要拔刀,被手底下的人劝住了,众怒难犯啊。
几人没了主意,只得把消息递了进去。
杨钊早听到了外面的声音,得知竟是商户们围了计量署后,楞了一下。
他立即遣人出去打听了具体的原因。
得知原因后又是一愣。
没想到,在这个时代,竟有人会玩弄金融手段。
萧家的手段不可谓不高明,只可惜,这还只是八世纪,大唐国也还只是个农业社会。哪怕放在帝国商户云集的西市里,能在柜坊里存放钱财的也只是少量富有的商户,不管资金还是人数都有限,能煽动起来的力量也就有限。所以萧家想掀起的“金融风暴”,最多也不过是大河中的一朵浪花罢了,远不足以动摇官府的决策。
杨钊自然知道该如何应对这场“金融风暴”。
他派了王伦出去,从商户中挑选些代表,进计量署来和他面谈。
不多久,十几名抱着必死决心的代表进来了。
“请坐。来人,上茶。”
杨钊一反平时约见商户时高高在上的姿态,表现得十分谦和。
那些代表没有就座,也没有喝茶。
他们敢进来见“杀人魔王”杨钊,就没打算再活着出去,自然也不必在乎礼节了。
一位最胆大的代表站了出来:“我们既然来了,便不怕死,要杀要刮,任凭官爷处置。但我们请官爷交还我们存在萧氏柜坊里的财物,那可是我们辛苦赚来的身家性命,凭什么要没收充公?”
杨钊不急不徐地品了一口茶,笑问道:“你们可曾在西市里杀过人?”
那代表楞了半晌,答道:“官爷问的好奇怪,我们都是清清白白的生意人,怎么会去杀人?”
杨钊再问:“那你们可曾敲诈勒索过他人钱财?”
“没有,没有……”
这一次,所有十几名代表都抢着回道了。
只要能活下去,是没有人愿意抱着必死的决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