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行头都坐在了校场内。
时辰一到。
杨钊携西市署令从堂内走了出来,朝着校场内的众行头团团一揖,道了句“幸会”后,和市署令分主客坐在行头们的前方。
“拜见杨员外!见过钱翁!”
众行头也都是有身份的人,知晓礼节,齐齐起身拜见了杨钊和市署令,在两人坐下之后坐了下来。
照理说,杨钊是这场大聚会的主人,该在众人落座之后率先开口。
可他坐下后却一言不发。
部分前排的行头发现,杨钊正盯着校场内的几个地方,眉头高锁。
他们也顺着杨钊的眼神看去,发现,校场内有几个位置至今还空着。
渐渐的,所有行头都发现了。
于是悄悄议论开了。
有人敬佩这几位敢缺席的行头;也有人不以为然,觉得他们这是在自找苦吃;还有人感到担忧,认为此举会破坏众行会与杨钊之间的友好……
田老儿走了过来,在杨钊耳边嘀咕了几句。
杨钊推开了他:“大点声,让所有人都听见。”
田老儿清了一下喉咙:“新绢行吴行头、小彩行文行头、大娟行王行头、染行闻行头四人方才派了人来,替四位行头告了假,说是今日身体不适,不便前来。”
校场内闻此消息,议论声更大了。
杨钊不置可否,问向西市署令:“钱翁以为如何?”
市署令一下就慌了,吞吞吐吐回道:“卑下……听说柒行的闻行头近来身体确实不好,说不定今天又加重了……其余三人,大概也是事有不巧吧。”
市署令和行头们向来关系不错,替他们说话很正常。
尤其是其中的闻行头,明显是他想力保的人。
杨钊决定给市署令一点薄面,毕竟市集内的正常治安秩序,还得靠西市署来维持。
“田管事,你这就派人去一趟新绢行、小彩行和大绢行,告诉这三个行会里的人,谁第一个赶到计量署来参加聚会,谁就是新的行头。至于原来那三位行头,身体不好,便待在家里养身体吧。”
“得了。”
田老儿应声而去。
一句话就免掉了三名行头。
校场内的行头们震惊之余,连议论也不敢了,都只敢规规矩矩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杨钊也不理会他们,开始闭目养神。
过了不一会儿,三个行会内便来人了。他们是跑着来的,从他们跑得大汗淋漓上可以看出,行头这个位置,他们可是眼红很久了。
就连柒行的闻行头,也随后让人用轿子把他抬来了。
校场内的位置终于坐满了,一个不缺。
杨钊趁机问道:“还有谁身体不适?”
校场内无人应声。
都一个个把身子挺得笔直,显示自己的身体正健硕。
就连市署令都下意识地挺了下他的老腰。
例子就摆在眼前。
杨钊可以轻易免掉他们的行头位置,而没有任何顾虑。因为行头的位置实在太香了,他们必须得好好珍惜,如若不然,下面抢着想坐上这个位置的人可多了去了。
杨钊很满意行头们的反应。
可以进入正题了。
“发下去吧。”
一份份由他整理出来的《西市管理试行条律》发放到每位行头手里。
“杨某进西市时曾说过,西市富贵,则诸位富贵。若要实现这个目的,单凭商户们自觉是不够的,单凭诸位行头或计量署的努力也不行,必须得三方倾力合作,上下一心,方有可能。为此,杨某特拟了这份条律。既然是草拟,其中必然有不合时宜且需改进的地方,诸位不妨先看一看,欢迎讨论并指正。”
众行头急忙翻开了手里的《条律》。
刨去前后的套话,核心内容共有六点:
一、严查账簿,无账则无店。凡西市之商户,须一户一账,每日交易皆登记入账,由各行会督察落实。凡账簿缺失者,即刻关门整顿。计量署亦随时入户抽查,若查出账簿缺失或不实者,连同行会一同惩罚;
二、统一账簿记法。西市内统一实行复式簿记账法,须落实每一笔款项的出入两项,缺一不可。复式簿记账法,由计量署派出官吏亲至各行会免费教授,再由行会普及到辖内每名商户。
三、会费管理。各行会须向商户公开会费标准,须专门指定一人(不得是行头)负责会费的收取和管理,对每一笔会费的去向登记在册,随时接受计量署和商户的监督。
四、会费配额。各行业按公开标准收取会费,随后三七分成,三成上缴至计量署,七成归行会自行处置。
五、凡交易额超出百贯的大宗贸易,不分行业,均需报由计量署审批并出具凭证后,方可进行。
六、凡计量署参与之贸易、会费等,借由计量署全权负责,计量署既会监督其进程,亦对其风险和后果兜底,避免行会和商户遭受损失。
……
这哪里是什么协商条款,分明就是霸王契约!
行头们看完《条律》后,校场内立刻炸开了锅,这完全就不是杨钊所说的“有不合时宜的地方”,而是每一条都不合时宜,很不合时宜。
田老儿、史大个等人多次警示衙门重地,不得喧哗,可依旧于事无补。
杨钊则不急,悠闲地品着茶,一边观察着众行头的反应。
行头们此刻反应激烈,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可之前的两次服从性测试,让他有充足的信心,这些行头们贪恋权力和财富,是不敢跟他和计量署公开叫板的。
况且他给出的这些条令,虽极大地夺走了行会和行头们的权势,但终究还是给他们留了点。
他们应当识趣。
果然,行头们在底下吵得热闹,却没人敢站出来单独质问。
最后好不容易站出来了一位行头,也只敢畏畏缩缩地冒了句:“杨员外,这些条令……不大合理吧?”
杨钊放下茶碗,反问:“具体是哪一条?你指出来!”
那名行头缩着脖子四下望了一圈,什么也没说,又坐了回去。
他又不傻,凭什么让他来出这个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