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4章以“理”服商人

杨钊从高处的位置上立了起来。

随后,背着手、踱着步子下了校场,来到商户们中间。

虽然他已经震慑住了这帮行头,可凡事总得讲一个“理”字。唯有“理”方能服人,“权”只能压人。

他准备跟这些行头们讲讲道理。

不说让这帮行头心服口服,至少也得让他们知晓自己的一片“苦心”。

随着杨钊的下场,校场内重新安静了下来。

行头们都仰着头望着杨钊。

杨钊停下了步子,缓缓说道:“我方才就说了,其中必然有一些不合时宜之处,需要改进,而你们也是市集里的商户,又是各行的行头,必然比我更了解具体情况,也更能提出一些宝贵建议……这样,你们不愿意提,那我来问,我一条一条地问。”

“第一、二条,关于账簿的事……”

杨钊刚问出口,行头们就都又吵闹了起来。

他们单独跟杨钊对质的胆子没有,可私底下伙在一起吵闹的胆子还是很大的。

可这些吵下去是没有结果的,行头们也清楚,就想办法在杨钊经过身边声音放大点,将他们的不满发泄出来。

杨钊给了他们发泄的权力,没过多指责。

而当杨钊要开口解释时,他们也都自觉地闭上了嘴。

其实说来说去,也就是嫌记账太麻烦,耽搁他们做生意。要么就是借口下面的商户们识字的不多,不会记账;再要么,就是借口有的商户店小货少,还要来记账,实在没有必要,等等。

毕竟,没有行头敢说出他们不愿记账的真实原因,是想隐瞒财产。

这些行头可不是普通商户,商人本就精明,这些行头们更是精明得成了精,他们一听杨钊给出的新的记账方法就明白了,只要这个法子推行开来,以后他们的财产将完全暴露在计量署的眼皮子里,再无藏匿的空间。

既然行头们不敢触及记账的核心原因,杨钊也不会主动去提,省得麻烦。

他顺着行头们给出的理由随口解释了。

他先说明了记账的必要性,这与官府是否信任商户无关,而是用这种方式,来让商户自证清白,替商户洗脱偏见。然后再给出解决办法,不识字的,可以请人代笔;店铺小的,可以几家合请一人来记账,等等。

随着杨钊的解释,行头们的吵闹声也小了下去。

实在是杨钊解释得合情合理,他们再争论下去,便是蛮不讲理了。

而要论蛮不讲理,只有代表朝廷的计量使杨钊才有蛮不讲理的资本,而他们,没有。

接下来的第四条,才真正是双方争论的焦点。

与前面的吵闹不同,当杨钊提到第四条时,校场内一片死寂。

这并非是行头们默认了这一条,相反,他们在用这种方式表达一种强烈的不满,甚至有绝不配合的意味在里面。

会费,是行会和商户间产生的费用,凭什么官府也来分一杯羹?

双方都不说话,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尽管涉及到了钱,是很难把道理讲明白的,但杨钊还是决定讲一讲:“有什么想法,大家就说出来吧,总憋在心里,对我们双方都不好。也请你们放宽心,不管你们讲了什么,我都只当是在商讨问题,绝不会因此对你们任何一人有所忌恨。”

有行头开口了:“杨员外,我们已经向朝廷纳过税了,如今还要从会费里拿一部分出来,上交计量署,这……不大合适吧。我们做生意的,挣点钱也都不容易,还要养家糊口,实在经不起这么连番的上缴啊。”

“你们确实纳过税了,值三十抽一的商贸税嘛,杨某知道。”杨钊说着,回到了台阶上的位置,取过西市署的账簿后返回了校场。

他举着账簿穿行在行头们中间:“我手里拿着的,便是你们去年向西市署纳的税。你们各自缴纳了多少,这上面记得清清楚楚,需要我一一念出来吗?”

行头们沉默了。

就他们每年纳的那点税,别说是值三十抽一了,便是三百、三千、三万分之一都没有,根本就不能拿出来见人。

比行头们更紧张的是西市署令。朝廷的税收少了,可他个人收入的却一点也不少。

有行头瞧见了市署令的紧张,误解了杨钊的意思,讨好道:“杨员外说的在理,我们下来后一定严加追查,把那些敢隐瞒交易的商户们都揪出来……杨员外,今天都说了这么多了,你也累了,要不……我们先休息一会儿,换个地方喝杯茶?”

其余行头会意,忙附和道:“是啊,是啊,杨员外来西市这段时间,太辛苦了,我们都还没来得及孝敬你呢……”

杨钊看着那些谄媚的脸,冷笑道:“杨某刚得了八座柜坊,还在意你们这几个昧心钱?”

那几人碰了壁,不敢再说了。

杨钊又扫了一眼满场的行头们,道:“我知道你们私底下怎么说的我,爱财,贪婪,狡猾……可我不像你们,我至少还知道哪些钱该拿,哪些钱则绝不能伸手。”

“你们自以为精明,克扣下了本该交给朝廷的钱,你们便得利了,是吗?”杨钊的语气越发冷峻,“你们可曾想过一个问题,为何你们商户的地位如此低下?你们的儿孙不得参加科考,不得被举荐,永远不可能穿上公服,甚至还投军的资格都没有……就因为你们不肯老老实实向朝廷纳税。你们确实精明,朝廷也拿你们没办法,只有打压你们的社会地位,让你们付出精明的代价。既然你们对朝廷和国家没有贡献,那么便怨不得朝廷不体谅你们,让你们身份卑贱。”

杨钊的这番话戳中了行头们的痛点。

他们都拥有了不菲的财富,却始终是这个社会的边缘人群,甚至连那些终岁吃不上一顿肉的贫农,都比他们在社会上有话语权。

他们的地位,与那些贱籍的奴婢无异。

他们也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以为自古以来便是如此,从他们成为商人的那一刻,就注定自己身份卑贱,只能窝身在见不得光的黑暗角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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