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章民如星国如日

更令李隆基惊讶的是,杨钊却拒绝了。

“回陛下,臣并非要做看管市门的市署令,那些依章令而行的杂事,碌碌之辈皆可为之,臣不愿为。臣要做的是整顿西市,繁其商贸,扩其物产,增其财源,以富我大唐国。”

“你打算如何整顿?又如何繁商贸,增财源?”

李隆基来兴趣了。

近些年来,他对政事的兴致已大不如前,可一提到钱,他还是很有兴致的。

“臣打算以赋税为杠杆,整饬商贸秩序,撬动货物流通。”杨钊简要回答。

他也只能这样回答,真要展开来说,恐怕一天也说不完,李隆基也未必有那个兴趣听下去。

“赋税为杠杆……”李隆基还从未听过这个说法,但他却听出了关键点,“你打算向西市里的商户征税?”

“正是。不收税,何以充盈国库?征税还能起到诸般作用。常言道,钱财能使鬼推磨,用在西市监管上,也有同样的功效。”

李隆基倒是同意征税的,能躺着收钱的事,能是什么坏事?

不过他有他的顾虑:“之前,朕也曾提过广开税源一事,可却被都堂(政事堂的别称)驳了回来。他们告诉朕,征税,乃是与万民争利,国富则民贫,非不得已不可为之。民生不易,君父当常思百姓疾苦,减少开支,少征赋税。如今你却劝我多征税?孰是孰非,朕也不甚明白。”

“臣以为,国富才有民富,民贫,实乃国贫。”

“何时见得?”

李隆基坐了下来,安心听取杨钊的意见。

杨钊道:“民如漫天繁星,虽繁多而无聚合之力,纵使万星闪烁,争辉夜空,又怎比得上烈日当空,光芒万丈?”

“民如星,国如日……”

“正是。群星闪烁,不过是借日月之光,而一旦日昏月暗,则必定星群暗淡,天地无光。”

“好一个‘群星闪烁,不过借日月之光’,哈哈哈!困扰朕多年的谜团,倒被你一两句话给说明白了。说得好啊!”李隆基抚须叫好。

高力士和杨贵妃等人常伴在李隆基身边,近年来一提到政事,李隆基无不是愁容满面,或一脸倦怠,像此刻这般兴致盎然,殊是罕见,他们也都惊讶万分。

不过杨贵妃的惊讶背后是惊喜,高力士的惊讶背后却是忧虑。

这个杨钊远比他想象的更难以处理。

而且,杨钊不但依附在李林甫门下,还多了杨贵妃这层关系,如此看来,一旦李隆基的龙体欠安,帝国能否平稳过渡下去,又多了一层隐患了。

杨钊虽得到李隆基的夸赞,可他也担心自己的谏言变做了谗言,李隆基听了后,真的就去向百姓多派赋税了。

为此,他特意解释道:“欲使日月增光,却也不可使繁星无光,二者应相辅相成,相伴而生。便拿眼下来说,臣劝陛下为日月聚光,并非是急于向百姓派征,臣只是要在西市开征,为日月引光,以图后日。”

“不向百姓派征,却要在西市开征……这二者,有什么区别吗?”

“有。都堂诸公劝陛下息赋税,皆因税民为贫苦百姓,他们大多生活艰辛,吃穿用度之外,几无盈余,确实不应再追加赋税;如今臣劝陛下征税,税民乃是西市商户。陛下何妨想一下,能在西市租用店肆、贸易货物的,会是贫苦百姓吗?”

“哈哈!你真是个妙人。”李隆基听明白了杨钊的意思,倒正合了他的心意,让他大笑起来,“朕听明白了。不过朕可要提醒你,能在西市租用店肆的,既不是贫苦百姓,但也不是你一个度支员外郎可以随便招惹的。”

“臣只知为大唐国办事,为陛下办事,不懂何为招惹?臣也无意招惹任何人。”

“哈哈哈哈!”

李隆基又一次大笑起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和杨钊交谈一番后,让他甚是开心。

或许是杨钊身上那股子敢为敢当的劲,让他看见了年轻时候自己的一些模样。

老人总是会怀念年轻时候的自己。

李隆基尤甚。

“好。”李隆基回身从他的案上取过一柄利刃来,怜爱地抚摸一遍后,放到了杨钊的手里,“这把剑跟了朕有段时间了,却也只是一件装饰物,从没有出鞘的机会。今天朕便把它交给你,你尽管去西市做你想做的,如有人敢阻拦,你便亮出这把剑。”

高力士心里又是一抖。

旁人或许不知道,他却是知道得清清楚楚。

李隆基赐给杨钊的这把剑,唤作“龙须”,在李隆基收藏的诸多宝剑种算不得名贵,但由于小巧轻便,李隆基时常把它带在身边,确是李隆基的亲信物件。

杨钊双手托住剑身,受宠若惊,跪拜道:“陛下是大唐国的执剑人,臣,愿做陛下手中的宝剑。”

“好!”

李隆基真是越看杨钊越喜欢,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转身向杨贵妃笑道,“你替我找了一把好剑。”

杨贵妃也笑着回道:“宝剑再好,也得用剑的人会使才行,所以啊,终究还是三郎你圣明。”

“哈哈哈哈!”

…………

携李隆基御赐的宝剑走出沉香亭时,杨钊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放松下来。

方才在亭中,他无时无刻不保持高度专注。

再握了握手中的剑,喜悦之情瞬间涌来。

他竟然博得了李隆基的赏识。

这对于有志于改革弊端的他来说,无疑是最重要的筹码了。

当杨钊坐回亭外聚会时,李琬看得眼睛都直了:“这不是,父皇的龙须剑么?”

“蒙陛下错爱,将宝剑赐予了我。”

李琬、李琰等人震惊之下,忙上来与杨钊重新认识。

杨钊依旧谦恭地再次和两位亲王一一拜见。

只有杨铦,本就心堵的他,突然觉得心里又压下来一块巨石,更堵了。

他唯有借酒解愁,结果连杯中物都跟他过不去,把他呛得吐了一地,又当众出了一次丑。

杨铦实在待不下去了,匆匆离开。

杨钊却不急。

他前几日就得了杨花儿的消息,杨贵妃要在宴后召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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