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在龙池亭内。
李隆基正躺在一张软榻上休息。
身边只有杨贵妃。
还有些贴身的太监宫女,在小心翼翼地替他俩打风、去汗。
上次在龙池亭,李隆基的盛赞自己,这次又选在了龙池亭内召见……杨钊给了自己几分心理暗示后,忙带人将几箱贺礼全抬进亭内,成一字排开,摆放在李隆基的面前。
随后,杨钊亲自去掉封条,将箱子逐一打开。
一箱珠宝首饰,金光熠熠,璀璨夺目;
一箱琉璃琥珀雕品,精致无瑕,栩栩如生;
一箱传世字画,尽是大家手笔,古色古香;
一箱……
李隆基依旧卧在软榻里,淡淡地瞟了一眼几箱贺礼,却没有任何表示。
杨贵妃却从位置上立了起来,莲步移至箱子前,细细观赏着,还不望夸奖几句:“杨三哥有心了。”
观赏到欢喜处,她还会从敛起袖摆,从箱子里取出一两样宝物来,拿在手中反复把玩。
倒未必是她真有多喜欢这些礼物,她这样做,无非是在替杨钊赚功劳。
杨钊心里明白,感激地侍候在杨贵妃身旁,适时地替她介绍着这些宝物的妙处。
可杨钊真正的关注点一直都在李隆基身上。
可李隆基却一直面色冷淡,让他心里越发忐忑。
杨贵妃也发现了异样,回到李隆基身边,嗔道:“杨三哥才去了西市三个月,便孝敬来这许多宝物,三郎打算……怎么好好奖赏他哩?”
“奖赏?朕还要给他奖赏?”李隆基坐起了他卧着的身子,双手支着双膝,“你也不问问他,他在西市都干了多少惊天动地的大事,收了多少钱财,结果就拿这几箱东西来糊弄朕?”
杨贵妃尬在位置上,不知所从。
杨钊早看出了李隆基的不悦,可没想到李隆基竟会把话说得这样重,连杨贵妃的情面都丝毫不给。
杨钊忙跪伏请罪:“杨三办事不利,有辱陛下重托,请陛下责罚。”
“不!杨员外办事很利索,十分利索!”李隆基立了起来,方步至杨钊面前,“只可惜,你的心里,没有朕。”
话越来越重了。
似乎有一座大山压在了身上,杨钊不敢抬头,也不敢辩解:“臣,知罪。”
“哼!知罪?朕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跟他们一样,嘴上说着知罪知罪,心里却根本不认为自己有罪。全是因为朕昏庸、糊涂,才冤枉了你们,是不是?”
当一个君王开始不讲道理时……
杨钊什么也不敢说了。
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唯有伏在地上,磕头请罪。
“好。”李隆基继续数落道,“朕就跟你一个解释的机会。看看朕是不是老糊涂了,冤枉了你?你来跟朕说说,你没收了萧氏的八家柜坊,共得多少钱财?”
李隆基主动提到了萧氏柜坊,说明他多少也了解了些情况。
杨钊不敢耍任何小聪明,一五一十如实报出:“柜坊账面数目一百二十万贯,实际库存九十万贯。另有萧氏个人私库里的十万贯。”
“也就是说,你实际抄没了一百万贯,对不对?那你再来跟朕算算,你送来给的这几箱东西,又值多少钱?”
几箱财宝,往大了说,也超不过两千贯钱。
原来李隆基是嫌自己孝敬得少了。
“怎么,哑巴了?”李隆基喝问。
“两千贯。”杨钊只得硬着头皮报出来。
“哈哈!你从萧家抄没了一百万贯,却只给朕拿来两千贯,你把朕当做了什么?非但如此,你还真敢把这两千贯送进宫来,摆在我的面前。什么意思,你真当朕糊涂了,还要奖赏你精明能干,是不是?”李隆基越说越气,转向杨贵妃道,“爱妃,你现在知道你这位杨三哥,在心里是怎么看待我俩的了吧。他是把我俩当做傻子了,任由他糊弄!”
杨贵妃早被李隆基的雷霆震怒吓住了。
她其实心里还是信任杨钊的,可苦于不懂财务上的事情,只能一面宽慰李隆基:“三郎,你先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一面看似严厉地质问杨钊:“杨三哥,你怎么能辜负圣上的信任呢?你……是不是有什么难为之处,有的话,就赶快说出来啊……”
“事已至此,他还能什么可说的?还想再编一通话出来,继续糊弄朕吗?”李隆基是真的生气了,看出了杨贵妃还在维护杨钊,提前喝断了。
其实,杨钊又何尝不想替自己辩解?
可李隆基一开始就认定了杨钊有罪,并亲口说了,除非是他自己老糊涂了,冤枉了杨钊。
也就是说,杨钊如果开口辩解,澄清了自己的罪过,便等同于逼着李隆基承认,他确实是老糊涂了。
自古以来,面对君王的呵斥,做臣子的只能自称“有罪”,其缘由和无奈,皆在于此。
杨钊做出了选择。
他朝着李隆基和杨贵妃重重磕了个头,随后直起了腰:“臣有罪,但臣对陛下和娘娘一片赤诚,绝无二心,天地可鉴。望陛下和娘娘明鉴。”
“哈哈哈!”李隆基气得大笑起来,“说到底,你还是认为朕糊涂了,冤枉了你?”
“臣,不敢。”杨钊开始辩解,“臣接手了萧家八座柜坊,盘点出库存财物折价共九十万贯,但这些财物都是商户们寄存在柜坊之物,商户们手里均有存取凭证,随时可以将柜坊里的财物取出,非臣一人可随意处置。事实上,商户们手里的凭证合计高达一百二十万贯,远超出柜坊实际库存的九十万之数,若他们一起来柜坊前挤兑,不但那八座柜坊会立时倒闭,臣个人在西市再无立脚之地,就连西市的商贸往来,也会因此陷入动荡之中。”
李隆基其实并不太懂柜坊的经营模式。
但见杨钊讲得情真意切、言之凿凿,又由不得他不相信。
但他又不敢、也不能相信:“照你这么说来,你抄没萧家的柜坊,反倒还亏损了三十万贯,那你为何还要去抄没?还有,你说若商户们来挤兑,柜坊便会倒闭,那为何他们又没来挤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