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
赵秀放下车窗，指着路边一圈矮楼之间，一道塌了一半的废弃土屋。
“这是我们家旧厝，我小时候就住这儿。”
“那时候我的爷爷，你们的太爷还在，我和我的爸妈住一个屋子，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儿。”
“还有这条溪，每次我渴了都在里面舀水喝。”
………
赵问棋放缓车速，清风拂动女人的发丝，她的声音带着些许怀念。
今天的老妈赵秀格外健谈，从早上起来到现在，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赵虎从没见过这样“啰嗦”的母亲。
可听着她这些零零碎碎念念叨叨，他意外地没有半点厌烦，相反十分心安。
“金富叔，你去大队吗？虎子在呢，问棋和萍萍都在。”
赵虎放下车窗，几人都和老人打了个招呼。
赵虎还与他还聊了几句。
车子继续向医院驶去。
短暂交谈中，赵虎得知，赵金富已经恢复了村长的职位。
因为到了年纪，依然是今年下岗。
但关于虎村新任村长的人选，有关负责人让他在候选人里面，给他们推荐一个。
并隐隐透露出了受他推荐者，大概率会上任的意思。
毕竟最后也就是拉票的事儿嘛！
满脸欣慰的老人拄着老拐，在离开赶去大队前，拉着赵虎的手，也说了一句话。
“舟大者任重，马骏者远驰。”
赵虎琢磨了一下，这句话类似于“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的意思。
可浪大翻舟，马狂跌落。
老人话里未必就没有提点他谨守本心，不要仗势作恶的意思。
赵虎想到这笑了笑，看着老人老迈却不颓然的背影，心里没有半点不舒服。
据母亲说，老人最终也没有推荐任何人。
只是在那张推荐纸的姓名栏上，留下了“爱民如子”四个字。
这本就是个毕生奉行“公正良心”的老人，否则当年，也不会多番帮衬他们母子三人。
赵虎对他，只有由衷的敬佩与感激。
“什么时候去？”
临近医院门口，副驾驶的赵秀突然问道，语气有些僵硬，显然情绪不对。
相反，平时最爱哭鼻子的赵萍萍，今天却格外的平静，她趴在赵虎的腿上，并没有睡着。
“明天的车票。”
今天早上已经和阿福叔通过电话了，给老妈办完住院，下午还要去他家一趟。
赵虎说完就觉得腿上一紧。
某位姑娘捏紧了自己的小手。
“去杭州。”
赵秀点了点头，枕在座椅上，不由有些出神。
看得出来，对于第一次出远门的仔，她难免有些担忧和愧疚。
直到进入医院办好住院和各种繁杂的手续，再和王主任碰面，赵秀也没再开口说过话。
期间只是微笑着和王萍握了握手。
从医多年的王萍却见怪不怪，只当病人一时难以接受自己的病情，还嘱咐赵虎等人要多开导。
当得知赵虎要去杭州，拜托自己对赵秀的病情多上心时。
这位资深的内科主任有一瞬愣神，随后快速恢复平静，点了点头。
虽然他没有明说，但是昂贵的手术和医药费问题，是每个有癌症患者的家庭无法忽略的难题。
她知道对于这个二十出头的孩子来说，出去打拼，意味着他将错失人生路上的一部分风景。
然而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有时候不得不被迫放弃一些宝贵的东西。
王萍看着神色坦然的赵虎，心里微微一凛。
她告诉他会尽量把一些不需要用到的药剔除掉，来减少他们的负担。
赵虎点点头，认真说了声谢谢，随后对着她身旁的灵动姑娘杜佳慧，露出一个善意笑容。
一行人离开了科室。
年轻医师杜佳慧却没有老师那份定力。
疲惫，深邃，又充满斗志。
她不知道那是怎样一双眼神，但她对他的遭遇和即将面对的选择感到可怜。
“你不应该可怜他。”
王萍摘下自己的眼镜擦了擦，揉着有些发肿的眼眶。
“他这样的人永远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活得比谁都清楚，痛苦和挫折大概只是这类人的调味剂。”
“你相信吗。如果癌症是发生在他自己的身上，他或许连和你抢那张报告单的兴趣都没有。”
“孙局长给我出了个大难题啊。”
王萍戴好眼镜，摇摇头，开始给赵秀的治疗做计划。
杜佳慧看着最后被轻轻关上的科室门，没有说话。
感性得像小女生的女医师其实并不认同老师的话。
她觉得如果他真的是这样的人。
那就更可怜了。
………
搬进一间双人病房内，因为走了关系的原因，这间病房暂时只有赵秀一个人。
拉开窗帘，打开窗户通了通风，散掉屋子里的些许霉味。
“妈，我出去一趟，晚点回来给你和萍萍带饭。”
赵秀坐在病床边，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给赵萍萍打了个ok的手势，赵虎喊上胖子走出病房。
出了医院，车子开到亿达附近的一栋小区地下室，停了车。
赵虎原本想让胖子先回去，等他完事直接打车回医院，不曾想胖子突然说什么也要跟赵虎上去坐坐。
赵虎想了想，也没多说什么，反正都是一个村里的都认识。
坐电梯直达十层，出电梯右拐第一间深红木门。
叮咚。
门铃响了没一会，门就打开了。
“来啦…”
阿福看见赵虎身旁的赵问棋愣了愣，却没有表露丝毫不快，反而热情地邀请两人进门。
赵问棋跟在赵虎身后带上门。
“小虎子，你可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啊。”
“工资方面倒是没问题，人家那有测试的。但是你说的那个先结一年工资的条件，那边没答应。”
三人坐在客厅沙发上，中年男人阿福直入主题。
他拿起桌上的圆形茶饼，用木夹扯下一块，放进茶具，悠悠地开始泡茶。
坐在那腰板挺直的赵虎皱了皱眉。
胖子却脸上一喜，插嘴道，“那感情好，正好赵虎也还没考虑好，就先不去了吧，给你添麻烦了。”
阿福倒茶的手顿了顿，看了胖子一眼，没想到他这么心直口快。
他又看了看赵虎。
赵虎没有说话，老妈动手术着急用钱，如果不能先拿钱，他也没有去的意义。
阿福笑着摇了摇头，用专用木夹把两杯茶水放在两人面前，一股馥郁芬芳直冲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