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卿卿是被闹钟叫醒的，高铁到达宁安的闹钟。她揉揉眼，一看还在疾驰的窗外，愣了一瞬，心下下意识一咯噔。
“宁安已经过去了？”
“没有，”隔壁位子的人看她姑娘家的面善，也乐于帮她这一句，“还没到，高铁晚点几分钟。”
“这样，谢谢。”
“嗐，客气什么？”
说话没两句话的功夫，高铁路附近的莽莽田野上就多了几栋建筑点缀，阮卿卿看着眼熟。
再呼吸几息的功夫，能看见宁安城郊的车水马龙，连成线的路灯。现在还是白天，路灯显得灰扑扑的。
旁边的旅客准备下车，阮卿卿也收拾收拾，下车。
或许是高铁晚点的缘故，之后阮卿卿的路途都十分顺畅。辅导员已经把证明跑好程序盖完章，连休学的状态都跑程序改了。她现在的状态改成了【交换学生出国留学】。
阮卿卿一瞬间有一种联想，错觉是她已经接受祝夫人的要求，拿很多很多钱，去美国留学，三年内不准归国。
说来她那时候拒绝祝夫人的理由是什么？有学校败絮其中；有三年内不准归国条件严苛，合同细则可能出偏差这钱不好拿；还因为艾梦乐还在医院。她那时对艾梦乐终究放不下。
现在同样是出国，心态倒是不同了。
易老师知道她时间紧迫，没多留，也没有邀她认识其他两个同行学生的打算。
易老师只是拍了拍阮卿卿的肩膀，认真叮嘱道：“不是我们崇洋媚外，一定要鼓动学生参加国外的比赛，拿国外的奖。是我们现在国内的比赛、还有国内的艺术评判体系都没成型，一百年前屈辱的历史打断了我们对自己文化传承的自信，让我们现在的艺术评价都建立在西方的视角。不仅是美术，音乐、服饰等等……你们现在是要出国比赛，但我相信，等你们归国回来，开阔了新的视野，再继续往下钻研，融合我们骨血里潜移默化得来的文化传承，一定能让本就能让我们能欣赏到的艺术和美学，让更多人能够认识到、欣赏到。”
阮卿卿一瞬间有些羞愧，她之前从来没想过那些，相比于殷殷期盼的辅导员，她的视野确实……有些狭隘。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阮卿卿，你的天赋很好，我相信，你能用画笔找到你想要找到的东西。”
“……谢谢。”
阮卿卿心下有几分感慨，主美说的话是对的。她依旧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心下权衡彷徨，到了晋江读者都可能看烦了的程度。
出去参加比赛，或许能在期间找到，至少是一点点契机。
例如……辅导员说的，文化传承。
阮卿卿轻轻吐一口气，整理确定自己的材料都带齐，背着包，拉起行李箱的杆子，拦了一辆车，往机场去。
出租车司机看见她的时候愣了片刻，才小声问道：“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像江云歌啊？”
又是一个把她和江云歌拉做一起比较的人。
从前她会心情低落，会产生“自己是私生女自己不配”的想法。而现在阮卿卿心下有着奇异的平和。
或许是因为辅导员刚刚向她展示过完全不一样的视角、和她说了她以前几乎从来没想过的角度。
——或者有想过，但是因为高三时那场汹涌如潮的事故遗忘。
但现在，至少是这一刻，阮卿卿确实认为，江云歌也不是十分值得记挂的人物。
“没有啊，”阮卿卿用笃定的语气回应着，“江云歌是谁？我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司机一愣，见阮卿卿脸色平静，辨不出喜怒的样子，竟也生出几分不好意思，连忙道：“啊没什么，江云歌……一个歌星嘛，歌唱得还行，人长得不错，也出了专辑。哈哈，都说现在年轻人追星追得厉害，结果一问，不认识那些明星的顾客还多一些……”
阮卿卿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当一个严酷的话题终结者。
司机本来还想问很多问题，去机场做什么？不要上课吗？还是工作了，什么工作？但开场不利，他不敢问了。
司机心里不是没有嘀咕，嘀咕平常的姑娘被奉承听到自己像明星，终归是高兴的，但为什么这个顾客毫无感触？
不过萍水相逢，司机没有问，阮卿卿也没有回应。到机场后，她付钱，司机帮她提后备箱的行李，二人客套说声“再见”，然后各自离开。
时间算得刚刚好，还有一个小时，进机场后检查行李十几分钟，到登机口十几分钟，稍微休整一下排队上飞机十几分钟，也不剩多少时间。
阮卿卿设好闹钟后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看着窗外。
她的思路一直不豪奢，坐的是经济舱。气息驳杂，人来人往，她无法集中精神，只能看向窗外，发着呆，权且消磨时间，镇定精神。
等到飞机起飞，突破云层，能看见湛蓝云际时，阮卿卿才发现，自己忘记用手机消息，给她认识的人说一声告别。
阮卿卿想，是她的错，她想远离再度乱入的聂泽之，但不该因此远离其他的人。微博上刚因为她复活奔走相告的粉丝、之前给她煮饭的阿姨、黄医生、黄嘉婷、主美、岑橙、陆朝成、精神病医院里一直照顾艾梦乐的医生和护士……她都忘记说告别。
阮卿卿叹了一口气，心下罕然有一分不好意思来。现在在飞机上来不及，也不知道国外的移动流量包按什么价格算……
隔壁位子上的乘客询问她能不能拉下窗。她应允。于是周围的空间骤然变暗，视线范围内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凝聚。
目光涣散就容易发困，阮卿卿闭眼睡去。
下飞机到达X国Y市，格雷诺比赛的工作人员来接她。是一名黑发灰眸的意大利小哥，眼窝深邃，鼻梁高挺，休闲风衣搭配高帮靴，有几分闲适的帅气。
意大利小哥一见到阮卿卿就露出笑容，脸颊笑出好看的酒窝。他的中文比较蹩脚，不过普通交流还是没问题。
“阮小姐、你好、去方索学院，好吗？”
阮卿卿没有意见，于是意大利小哥帮她拿过行李，带她往地下的通道走去。
——坐地铁站。
由于时差缘故，Y市现在是中午，已经过了上班潮，地铁里空荡荡的。
按地图的要求，先二号线，再五号线。意大利小哥大概是会的中文不多，在路途很安静。
阮卿卿太久没说英文，只会一点短语，勉强凑两句话。
她努力用英文搭两句话，心下笑话自己的话大概和自己听意大利小哥说话一个调调。
意大利小哥定定地看着她，努力维持笑容：“对不起、不能听明白。”
阮卿卿朝意大利小哥困惑地眨眨眼，意大利小哥也朝阮卿卿眨眨眼。
……下地铁，进了学院后，听意大利小哥阳光灿烂地用她听不懂的语言朝四周打招呼，阮卿卿才恍恍惚惚意识到，Y国的民间语言不是英语。
阮卿卿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举办格雷诺大赛的先生是出身在使用英语的地域，用英语应该能沟通。但这里是Y国，大家其实不太用英语。不知道之后的比赛，语言方面的影响会受到多少……
意大利小哥带阮卿卿去学院是为了走流程，带她做信息登记。信息化社会什么都很快，东西很快就登记清楚。
办事效率很高，阮卿卿心下却更加紧张，她问意大利小哥：“你们平常说的是什么语言？”
意大利小哥想了想：“法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还有一点点德语……都用。”
意大利小哥心好，特地又叮嘱她一句：“不学、也没事。”
阮卿卿：“……”
这个“也”字就让人十分心慌。
忙着打工赚钱的人没空伤悲怀春，忙着学习提升的人没空惆怅心绪，她现在彻底理解了这句话。
总之，她一个因为绘画比赛而出国的人，现在要学点语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