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那颗树上

屋内,一头乌发盘起拢于脑后的妇人,缓步走到齐逸近前。

妇人看上去年过五旬,但身形挺拔,一身粗布裙也难掩其素雅的气质。双眼清亮,不似大多老人那般浑浊。圆融的面容虽有不少细纹,却也能看出曾是何等的美人。

“你...叫什么名字?”妇人问道。

“齐逸,整齐的齐,安逸的逸。”

“你有名字?画押的公文上,不是只写了南城乞儿嘛。”元成奇怪地说道。

但那妇人却似压根没听到,又问:“几岁了?”

“十七。”

“十七...”妇人垂下眼眸,轻声默念着:“也是十七...”

齐逸脑力拉满、耳朵竖起,可惜,屋外二人说话声极小,压根听不见。

正琢磨着那汉子要是没对钱财动心,自己该怎么应对之时,四爷笑呵呵地进了屋。

身后除了差役万山虎,还多了个中等身材、长相憨厚得像个庄稼汉的大叔。

四爷满脸堆笑道“如此,老夫我做个见证,小友你将藏钱袋之处说出来。只要他二人找到钱袋,便安排车马送你出城。”

‘老登,你说的每个字,不,连标点符号都信不了一点。’

齐逸心底暗道,面上则一副慌张又急迫的表情:“那片林子很乱,我、我真的说不清,得去了那里才能找着。”

“说不清?你小子是想趁机逃走吧。”万山虎噌的一下拔出朴刀,架在齐逸左肩,凶狠道:“别耍花样,老实说出来。你他娘的到底说不说?”

“火气还是这么大,上次给你的药可是忘了吃?”妇人抬手轻轻拍了一下万山虎的手背:“南郊野林地形颇为复杂,便是他能说得清,你们也不好找。”

一旁的元成接道:“是啊,就带他去吧。瞧他这风吹都得倒的小身板,要是敢跑,虎哥你一脚都能踢死他。”

万山虎想了想,觉得有道理,缓缓收回朴刀。

四爷一双绿豆小眼骨碌一转,笑道:“这样,让早九跟你们一块儿去,万一真出点什么事儿,也好多个人帮手。”

万山虎心底门清,四爷这是怕他们独吞。要不是早九正好办完事回到义庄,以这小老头贪财的性子,怕是拄着拐都得自己跟着。

不过,他本就没打算吃独食,事涉死囚,这几个看管义庄的老家伙往衙门一告发,自己二人可就完了。

带上早九确实有利无害,相识十几年了,知根知底。这汉子老实本份,义庄里有什么脏活累活都是他,手脚麻利干活又卖力,关键还是个哑巴,绝不会有说漏嘴的风险。

思忖片刻,万山虎点点头,同意了四爷的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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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金手指的提示下,齐逸几乎可以断定,那具无头女尸绝不是什么花魁娘子。

谁家青楼花魁还是处子之身?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没卖出初夜的雏。

但原主的记忆里,那个妈妈桑梅娘在堂审时,曾哭着说‘可怜我那苦命的女儿,年芳二十,却被你们这两个腌臜货给害了’。

春秋战国,因战争频繁人口消耗巨大,规定女子15岁必须出嫁。秦汉两朝,女子23岁还没婚配的话,地方官员会被免职。

晋隋时期,女子20岁未婚,鞭笞三十,21岁鞭笞六十。逐年递增,主打一个,抽到你嫁为止。

哪怕是以开明著称的唐代,女子22岁未嫁,官府都会丢过来三个不是穷就是丑或者又穷又丑的男人,强行拉郎配。

这个世界虽不是齐逸熟悉的历史朝代,但都是封建社会,本质差不多。普通人家的女孩,都很少有二十岁还待字闺中的,何况青楼。

教坊司只是名衔好听,可不是什么慈善机构,恨不得姑娘们早点儿接客,怎会白白养到二十还不挣钱?

凶手砍掉被害者头颅的目的,通常分为三类——

其一,掩藏被害者真实身份。尤其是在没有指纹、dna库的古代,头颅可以说是证明死者身份的最重要信息。

其二,凶手对被害者存在特定恨意。譬如,嫉恨被害者的容貌,就会划花其脸庞,砍头是这种犯罪心理达到顶点时的极限操作。

其三,凶手爱极了被害者的容貌,这种畸形的爱最终转变成可怕的占有欲。

齐逸参与的第二起案子,就是一个变态男谋杀了被害者,将其头颅砍下后掏空脑组织,做成了标本。

他至今都忘不了,在凶手家中地下室,发现七颗头颅标本时的震撼画面。

此为另话,总之,凶手斩去被害者头颅,还将尸身与首级分开,原因不外乎以上三种。

那么,找到被害者的头颅,无疑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想要找到头颅,就必须返回发现尸体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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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庄地处偏僻,虽都在南城,但离南郊还是有点远的。

早九提着灯笼走在最前边,元成押着身形单薄的小乞儿,紧紧跟在一旁。体型最彪悍、战斗力也最强的万山虎,走在最后。

约摸一个半时辰左右,一行四人总算来到野林。

一路上,齐逸将原主的记忆,仔细复盘了三次,刚进林子便朝着左前方走去。

时值夏日,山林中却并不闷热,只是潮气很重。泥土散发出的泥腥味,和着草木青气,形成了山野特有的气味。

走了五六百米,终于来到原主和老乞丐发现无头尸的位置。

此处位于一个地势稍低的山坳,周边林木茂密、树冠如盖,摇曳的枝叶,经灯笼内晦暗的火光倒映在地上,如同飘忽不定的鬼影一般。

无头尸原本所在之处,血迹犹在。

元成紧张得咽了口唾沫,下意识往万山虎身边凑了凑。

“早九叔,麻烦灯笼打过来一些。”

齐逸半蹲在一小滩血迹旁边,憨厚的早九立马提着灯笼走过来。

死者是在活着的时候,被砍下头颅。正常情况,颈腔会喷出大量血液,周边的地面必然会呈现出大面积喷溅状血迹。

但此处地面只有少量血迹,且没有任何打斗痕迹。并不是被衙门里的差役清理过,原主记忆里发现无头尸时的画面,与此时相差不多。

仅有的区别就是多了一堆脚印,是衙差来此扛尸时留下的。

很显然,此处并非第一案发现场。

齐逸站起身往前走了两步,蓦地被拽住,这才想起自己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而绳子的另一端攥在元成手里。

“小、小叫花子,你、你找什么呢?”元成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抖。

齐逸:“找钱袋啊。”

元成扭头看了万山虎一眼,万山虎没好气地扯过绳子。

“小子,你最好别玩什么花样。否则,别怪老子手起刀落。”

齐逸一脸害怕地点点头,用嘴朝左边呶了呶,意思往那边找。

早九很负责地跟在一旁照明,齐逸脑力拉满,边走边观察,同时在脑海中再次复盘从原主记忆中提取出来的几个画面。

‘原主来野林摘果子走的就是这条路,可是一路走来也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啃完几个野果后,原主曾撒了泡尿,然后老乞丐说要多摘些果子囤着,于是,原主又爬...’

‘等等!’

齐逸蓦地顿住脚步,闭上眼。

一个个画面不断在眼前闪过,时间似乎开始倒退,齐逸仿佛进入了原主的视角。

正值午后,天气闷热,尖锐的蝉鸣声此起彼伏,聒噪得快将耳膜刺破。

他眼尖地发现,有几颗红艳艳的红子,藏在一簇绿叶之中。

他手脚并用,灵巧地爬上树,但是树杈的位置离果子还有点远。他踮起脚尖,拼命伸长胳膊,终于摘到那串熟透了的野果。

‘小不丁真厉害啊!’

爷爷笑呵呵地夸讲了一句,将果子在麻布衣上擦了擦,正准备咬一口,老人突然咦了一声,抓起他的右手瞧了一眼。

‘小不丁,你手划破了?给爷爷瞧瞧’

他听话地伸出手,爷爷检查了一下,确认他没有受伤,这才放心地吃起果子。

原主身上只有在衙门里挨板子时造成的伤痕,并没有被利器划破造成出血的伤口。

所以,摘完野果后,原主右手尺侧处沾到的血迹,又是哪里蹭到的呢?

齐逸睁开双眼,仰头望向前方不远处,一颗枝叶茂密的果树。

他抬起手,朝那处一指。

“就在,那颗树上!”

ps:解剖学术语,手掌小指的侧边,称为尺侧,靠拇指一侧则为桡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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