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嘭’

一个赤着上半身的大汉,从半空中落下,结结实实地砸在浮生居前院的石桌上。

喀嚓一声,石桌原地碎裂,轰然倒塌

院内正骂得起劲的花魁娘子,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了一跳。

旋即,一道黑影如一只黑色大鸟般,掠过院墙,稳稳落在世子爷身旁。

“四肢已废跑...”

“咳咳~”炎景初赶忙打断道:“跑不了是吧,知道了。”

冬白点点头,识趣地闭上嘴。

万山虎和严崇康则在第一时间紧盯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青年,同为八品武夫的二人瞬间做出判断,以对方先前飞过院墙时展露的气机,绝对是六品以上的强手!

炎景初掩饰不住惊诧地看向齐逸,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这个少年行首,先前的一手安排,确实是怕真凶逃脱。但防的并非花魁娘子,而是另有其人。

“逸弟,不愧是你!”炎景初由衷地赞了一句,而后迫不及待问道:“你怎知真凶是这伙...”

“见过世子爷”严崇康拱手一礼道:“这些人自称是清理河道水渠的杂役。”

“杂役?”炎景初冷哼一声:“当本世子是三岁孩童么?”

身穿粗布麻衣、脑袋上扎着汗巾的八条汉子,全都愣在当场。白帝城民都知道,城中有且只有一位王爷,所以,眼前这位仪表堂堂的年轻男子,除了贤王世子还能是谁。

其中两人反应最快,立马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地求饶道:“世子爷,小的是来清理河道淤积的,小的什么都不知道。”

炎景初扫了眼这些浑身散发着浓重汗臭的粗汉,其中有五、六人浑身湿漉漉,确实像是清渠杂役。世子爷心底顿觉茫然,搞不明白为何要抓这些家伙。

严崇康禀报道:“卑职等人按照小齐大人吩咐,藏于浮生居附近。一刻钟前,这些人鬼鬼祟祟绕到后院水渠边。卑职等人当即围捕,这帮家伙一见我等便四处逃蹿。”

“冤枉啊!世子爷,冤枉啊!”汉子们纷纷跪下,其中一个精瘦的中年人,忙不迭解释道:“小的们准备清理院子后头的水渠,天也黑了,突然蹿出一群人,小的们也没看清,还以为遇到强人了。”

“对对对”另一个青年接道:“是小的们有眼无珠,没认出各位差爷。”

“呵呵~”严崇康冷笑道:“你也知道天黑了,为何早不清理,非得等到入了夜才来干活?”

“小、小的,小的...”精瘦中年人支支唔唔说不上来,双眼不自觉地瞟向被朱安泰拖过来的壮汉。

齐逸招招手,万山虎和元成当即提着灯笼在一旁负责照明。

齐逸试探性地拎起壮汉的右手,当即确认腕骨被生生拧断,肘骨粉碎性骨折。不由得在心底暗叹,不愧是世子爷,近身护卫冬白的武力值也太强了,逮个八品就跟玩儿似的。

齐逸将壮汉的右手摊开,凑到鼻尖嗅了嗅,眉头微微一蹙。

饶是八品铸骨境也扛不住被废去四肢后,从半空扔下来,还将厚实的石桌给砸碎了。壮汉摔得七荦八素,这会儿还没完全醒过神来。

“姓名”

壮汉晃了晃还有些发晕的脑袋,一眼便看到一旁的油腊布底下,露出一截小腿。紧接着,又看到被两巴掌扇成猪头、头发乱得像鸡窝的老鸨梅娘。

壮汉瞳孔猛地一缩,一双浓眉紧紧皱起,凶狠的面容上迅速闪过愤怒、警剔、疑惑、不安等复杂情绪。

“大人问你话呢,别他娘装死。”朱安泰揪着壮汉的头发,强行将他的脸抬起来。

严崇康补充道:“此人是八品武夫,擅使轻功,逃的最快。卑职无能,未及时追上,令其逃脱。所幸,世子爷英明,一早便派了高手埋伏于高处。”

听到这话,炎景初顿时精神起来,笑着冲这个懂事的捕快点点头。

一旁的冬白茫然地眨了眨眼,心说明明是那位小齐大人安排我守在浮生居屋顶的啊。

齐逸站起身,俯视着壮汉:“不用找借口,除非你认为在场所有人都是傻子,相信你一个八品武夫,会去干清理河道水渠的脏活。”

壮汉两眼一斜:“老子乐意,你管得着?”

“兴趣爱好是吧。”齐逸点点头,不再理会这厮,转而示意万山虎将梅娘提起来。

先前被吓了一跳的花魁娘子们,此时全都聚到了世子爷身边,虽说有一群蓝衣捕快在场,但能给她们最大安全感的还得是这位响当当的白帝城头号贵公子。

“我也有一个兴趣爱好,那就是找到你们这些不法之徒的罪证,揭开你们极力掩藏的真相,还生者以公道,为亡死者洗冤!”

场内所有人,齐齐看向一身青衣的少年。

被废去手脚的壮汉眼中隐隐透出一丝惧意,一众花魁娘子的目光中有好奇,有希翼。

而炎景初则双眼发亮,莫名亢奋起来。

来了来了,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答案,马上就要浮出水面了!

齐逸朗声道:“六天前,死在浮生居荷花池的并不是丫鬟绿芜,而是花魁月倚梦。这一点,大家现在应该都已经很清楚了。”

炎景初颔首,众娘子也纷纷点头。

“教坊司乃朝廷所设,坊内所有人皆受礼部监管。但,重要程度各不相同。”

“一位正当红的花魁和一个丫鬟,孰轻孰重,不必多言。”

“为掩盖月倚梦死在自己管辖的南城教坊司,司乐梅嫣然想到了一招偷梁换柱、瞒天过海之计。浣衣仆妇发现池中有浮尸,吓得仓皇而逃,根本没上前细看。”

“各位娘子只是听说此事,也没人确认过死者身份。因而,你便借绿芜之名,将月倚梦的尸体顺利运出教坊司。”

齐逸看着梅娘,继续道:“随后,你便前往南城衙门报了案,谎称月倚梦不知所踪,疑遭吴钦拐骗。”

“次日,绿芜被囚禁在这浮生居中,受尽折磨而死。但这次,你无法再给绿芜套用他人身份,只得将其尸身藏于浮生居。”

“此时正值酷暑时节,以免尸身腐烂得太快,你用大量冰块掩盖绿芜的尸身。因此,尸体的状态看上去只死了三天,但实际上真正的死亡时间是五天前。”

“你很快就发现,冰块只能延缓尸体腐烂,却无法遏制尸臭散发。于是,你又在浮生居内点燃大量熏香。”

炎景初恍然大悟道:“怪不得这浮生居内幽凉,原是如此。”

众花魁也窃窃私语起来。

“是啊,我说怎的别处燥热无比,一进浮生居却感到阵阵阴凉,还以为真闹鬼了呢。”

“可不是,我也以为。”

“哼,吝啬的婆子,香也舍不得用好的,熏得我到现在鼻子都不舒服...”

“就是就是,难闻死了!”

梅嫣然的脸已经肿得分辨不出脸色了,但努力瞪大的双眼,揭示了她心底的惊恐。

“这些都不过是权宜之计,你很清楚不可能将绿芜的尸体一直留在浮生居。”

“教坊司内所有物品都归属礼部,检修屋舍、添置家居,等等事务需向奉銮呈报。一具成年女性的尸体,肯定得有只大箱子才能装得下。可别说那么大件物品,公家的东西便是一只瓷瓶、一把椅子,都得记录在册。”

“那么,有什么办法能掩人耳目,顺理成章地将绿芜的尸体送出去呢?”

齐逸自问自答道:“借假清理坊内水渠之名,让这些杂役将尸体装入箱中,堂而皇之地运出去,确实是条妙计。毕竟,谁都不会在意这些清渠杂役,更不会有人去查看他们携带的工具。”

话到此处,齐逸停顿了一下,梅娘微张着嘴,惊愕得说不出半个字。

“那为何不早些运走,非要等到今日?”

“问的好。”齐逸看了曲凌波一眼,这姑娘的思维还挺敏捷。

“之所以拖到今日,非她所愿。”齐逸突然转身看向炎景初:“世子爷可还记得,国公府大婚夜,巡抚大人曾提到白帝城奉銮,也在席间。”

炎景初怔了一下,沉思两息后点了点头,虽然想不起具体,但模糊间依稀记得确有这么回事。

“奉銮身为教坊司主官,掌舞乐礼仪,国公府九公子何等身份,大婚自有礼部参与。可想而知,那位奉銮有多忙,哪有空管南城教坊司水渠清理这种小事。”

“耽搁了几日,直到今天,才批准了梅嫣然提报清理水渠的申请。”

齐逸双眼微虚,盯着梅娘,一字一句道:“你可知,本官因何会在此处,与你说这些。又因何受巡抚大人任命,彻查月倚梦失踪一案吗?”

“呵呵,你永远都不会知道。”

齐逸仰头望向漫天星光的夜空:“昨夜星辰昨夜风,世事皆在冥冥中。”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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