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该如何打这一仗,林言早有主张。
他之所以放任大家讨论,除了让众将能更好地领会此战的意图,也是培养他们多思考的习惯。为将者,当审时度势,多谋多胜。
当然,如果有人能提出真知灼见,他更是乐于借鉴。
等众将讨论得正火热时,林言再叫停他们,劝告道:“扬长避短,懂得取舍,是立于不败之地的不二法门。与赵部蔡州军相比,我们最大的优势便是地利,因而我们要充分利用峡谷的长度,和光武山的险要位置,将地理上的纵深化为战局上的优势,这也是我将交战地选在山上的主要原因。只要他赵匡凝敢进谷,前有枣阳县城封堵去路,后有光武山锁住出口,光武山上、枣阳城下、以及这条狭长的山谷里,处处都是他赵家军的坟场……”
“嗯嗯……”众将若有所悟。
“此次交战,”林言最后总结道,“诸位需铭记这十六个字,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有了这十六个字,不管他们来了多少人,都只会被耗死在谷内,断无存活的机会。”
“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众将又一次被刷新了见闻。
朱武听得瞪圆了双眼,忙问道:“三弟,这是什么战法?”
林言:“游而击之,当谓之游击战。”
游击战,关键在“游”和“击”二字上。
击,指的是出击的时机。
但前提是能游动起来。
上千人的部队,要想游走起来、又不散乱,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又尤其是在崎岖的大山里。
作战方略一定,林言便将任务派发下去,各部以什为单位重新组队,每个什自成一个独立的作战单元。同时,将光武山内的作战区域圈画出来,再拆分成若干个小区域,分配到每个部,再下派各什,提前熟悉各自区域内的路径和环境。各什之间,再约定好联络的方式与暗号。
………………
“报!衙内,许将军来消息了。”
斥候报完,将书信递与侍卫,再转呈到赵匡凝手里。
赵匡凝展开后一看:
“赵兄:见信如晤。自接郡公南征军令后,存星夜兼程,然山路难行,又多泥泞,预计五日后方能抵达枣阳。至军机贻误,存之过也,望兄见谅。待回襄州后,存必向郡公当面请罪。特闻。”
赵匡凝放下书信,微微一笑,这个许存还算懂事。
他提前调派兵马,又做出声势浩大的样子,摆明了是要独享随州这份功劳,许存方二十岁出头的年龄,比自己还小了好几岁,他之前还想着要不要派人去暗示一下,如今看来,是他多虑了,这个许存年少却并不鲁莽,不但体察到了他的用意,还十分懂事的找好了理由,把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
但赵匡凝转念又一想,许存本就是极为勇武,在军中有“许扫地”之称,意为凡他所攻城略地,犹如挥帚扫地一般简单,又年轻,又具智谋,又有声望……眼看着父亲身体越来越差,随时有交权的可能,那等到他执掌全军大权之时,这个许存还会甘心服从他的调遣吗?……
祸患常起于萧墙之内,人心难测,不得不防啊。
这许多的念头只在赵匡凝脑海里一闪而过,他淡定地将书信传示众人,一边叹道:“许将军五日后才能到达,看来我们也得再等上五天了。这可真是天公不作美啊。”
众人看完书信后一阵小声议论。
随后一文士装扮的人站出来团团一揖,最后向赵匡凝行礼道:“衙内何出此言?历来行军打仗,最重要的莫过于‘士气’二字,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今我大军方入随州,士气正盛,宜当一鼓作气之时,怎可自行消磨时日,贻误战机?”
“是啊,是啊……”
屋内众人也连声应和。
众人都熟知赵匡凝好粉饰,身边常养着一些夸耀文辞的文士,这些文士投机取巧,最是擅长猜摸赵匡凝的心思,因而从他们嘴里说出的话,往往也就是赵匡凝心中所想。
众人异口同声,赵匡凝反倒面有难色,“那我们……就不等许将军了?”
“战机转瞬即逝,岂可贻误?”
“将士们士气正旺,不宜等待啊。”
“不过是一帮草贼流寇,一挥手便可除去,何须专等许将军?”
“衙内切不可长贼寇之势,灭自家人威风……”
屋内众人个个气愤填膺,充分发挥他们的口才。
“既如此,便依你们所言吧。”
赵匡凝这才“勉为其难”地同意了。
又问向门口侍卫,“还要多久能靠岸?”
“回衙内,距十字滩口只剩十里水程,不出半个时辰,就能靠岸。”
“嗯。”赵匡凝摸了摸颌下坚硬的短髯,“传令下去,船队抵达滩口后,一字排开,就在水面上等待,不得擅自靠岸。只放一船步卒登陆,先将滩口三十里内清扫干净,确认没有伏兵后,得我军令,再依次下船。”
“诺。”
侍卫刚去,立即又有文士送上对赵匡凝的膜拜,“衙内胜而不骄,料敌于先,便是吴起、韩信再世,也不过如此啊。”
其余文士岂肯落后,争相吹捧,“萤虫之光,岂敢与日月争辉?我要是那姓林的草贼,就该自缚于城下,对着衙内三跪九拜,或能免除一死……”
大军靠岸下船后。
赵匡凝又令所有船只绕渡口一圈串联,封锁水路。
陆地上,将中军大营设在距渡口十二三里处,三面树壁垒,再辅以车阵为营,步卒在前,辎重在后,骑兵居左翼。
随行文士们又忙送上各种夸赞。
而且,他们这次的夸赞更多是真心而发,方才赵匡凝的那一番调度,非是熟知兵法之人,不可能安排得出来。
赵匡凝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养着一群文人,不就是用来拍马屁的么。
论排兵布阵,这些文士自然不是武夫的对手,可要论拍马屁,还是文人的嘴巴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