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类乡绅,全都与宫家有关。
要想征集粮食,便绕不开宫家。
既然沈云翔已说得这样清楚,林言也毫不回避道:“我不管他们派系如何,又跟宫家是什么关系,只要谁手里有粮,就都得交出来。至于宫家那边,我会亲自与宫保谈。”
沈云翔问:“你打算怎么谈?”
林言想了想回道:“按市面上的粮价,一斤粮一分钱,绝不亏了他……他总不至于连这点面子都不卖吧?”
“按城内外的流民规模来看,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府库里确实有点金银丝帛,但也不一定填的上这个窟窿……”沈云翔显然不同意林言的办法,“而且,即便你拿得出钱,宫家也未必就会出粮。”
林言眉头一皱,“先生此话,何意?”
沈云翔道:“当初城内涌入难民时,我就曾暗示过宫保,希望他出面,召集大家凑点粮食出来。可结果,他只与我打马虎眼,却是一颗粮也不肯出。当然,这也是我人微言轻,劝不动他,可再回过头来一想,也未必全是我的因素。按当时城里的形势,粮价疯涨,他若是肯出手,必定可以大赚一笔。然而他却始终不肯出粮。这只能说明一点,他们手里的粮食应当比我预估得要少,因而,他们才放弃了赚钱的机会,选择继续囤粮,以求自保。
“所以,你想用钱将他们用来自保的粮食套出来,怕是千难万难。宫保肯定不敢正面拒绝你,但他随便掏一点出来忽悠你,或跟你演苦肉计,你又能有什么好办法?”
看来情况远比自己想得还复杂。
林言想了又想,道:“依先生的意思,无论是买还是借,都不可能从宫家手里掏出粮食。而宫家不出粮,其余乡绅便更有了不出粮的借口……”
沈云翔笑看着林言,点了点头。
他这样轻松的神情,显然是在告诉林言,办法他有,他要的只是林言的表态。
林言便直说了:“先生无需怀疑林某方才的话。如今境内流民备受饥饿之苦,让人痛心不已,因而谁有粮,便都得把粮食拿出来,宫家凭什么能置身事外?哪怕是林某自己挨饿,也绝不愿意治下再有一饿死之人。”
有了林言这番保证,沈云翔自然可以畅所欲言。
“依我看来,眼下只有两个法子可用。一、与宫家密谋,让他们掏一部分粮食出来,再以此诱骗其他乡绅出粮,最后再将宫家的粮食如数退还,用其他乡绅的粮来赈灾;二、强行从乡绅们手里征剿粮食,一个也不落过。”
“用第二个办法。”
林言毫不迟疑地答道。
原因无他,用强征的法子,征得的粮食肯定比第一种多。
况且,随州四面均有险可守,境内又多沃土,林言据随州,是要将其经营成未来争霸荆襄的基业,因而得用长远的眼光来看待,不能只图一时之利。
而从长远发展的角度看来,还是少用一些阴谋诡计的好。
沈云翔还未答话,刘允章已为林言抚掌称赞道:“舍小利而取大义,方为煌煌正道。若用了杏林兄的第一个法子,既失信于乡绅,又失信于民,虽能获取一时之好,又岂得长久?杏林兄啊,你精于谋划,但若论仁德归心,未必便及得上小林将军。”
沈云翔倒也不羞愧,只恭敬回道:“多谢蕴中兄教诲。”
“刘尚书谬赞了。”林言随口一应,便又回到征粮的问题上来,“明日,我会先同宫保商议,若他不愿配合,我再强行征收。所有乡绅,只允许留下一个月的口粮,其余存粮必须出售给官府……先生以为如何?”
“不妥。”沈云翔直接否定了,“目前随宫保在衙门里为官的,几乎全是本地乡绅,你让他们自己去征自己的粮,本身就行不通。唯有让你的人马去征收,且不说你手底下全是行伍里的军汉,能不能处理处理好征粮一事,此举也必然招致所有乡绅的反抗,让城内陷入慌乱,形势失控,反倒不利于赈济流民。再且,城里乡绅众多,他们的田产更是遍布随州各地,你如何查明他们的粮仓所在,又如何能快速征得粮食?”
林言也知道他的建议太过莽撞。
可要征粮,本身就要得罪那些乡绅,难不成还能又当又立?
“先生可有妙计?”
“倒也不是没有……”沈云翔说着,先向刘允章赔礼道,“只怕蕴中兄又要说我诡计多端了。”
刘允章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答。
沈云翔再道:“我方才将本地乡绅分为三类,便是让你知道,乡绅之间也并非铁板一块,当分而图之。
“城内仍有一部分洪氏的旧乡绅,可以让宫保去查他们,宫保必定乐意。即可泄私愤,又可趁机捞私利,而且宫保对这些乡绅及他们的存粮所在,必定比我们要清楚得多。此为第一步。
“接下来,再让宫保等人去查缴那些原本中立的乡绅,宫保虽不大乐意,但也不至于拼死相保,只要施加足够的压力,他不得不屈从。此乃第二步。
“等以上两步走完,宫保为首的这批人,也就把城内的其余乡绅通通给得罪了一遍。到时,我们再最后拿宫保开刀,又有何难?”
好一招火中取栗。
只不过被算计的是宫保一系。
林言听完,不得不叹服再三:“先生高见。”
只要能搜集到足够的粮食,其余的问题,便就简单多了。
沈云翔又建议在城内城外设置十二个施粥点,施粥点的工作,应由军内将校来负责,既可保证安全,又可赚取当地百姓的民心,等等。
林言全盘同意,并委托沈云翔去具体处置。
事情谈妥,已是夜半三更。
沈、刘二人请退,林言也不便多留,恭送到门外。
临走时,刘允章从怀里取出一沓草纸交与林言,“这是我走访随州各地后的一些见闻,小林将军得空时,可以看一看。”
纸上的字苍劲工整,显然是回随州后,又经整理、誊抄过。
也就是说,刘允章虽说得风轻云淡,但其实极重视这份文稿。
林言恭敬地收下了。
“刘尚书费心了,林某必当仔细拜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