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赐满意点头,然后又拿起杨珍春的那张纸,细细看来。
上面写着积善坊甲长,还有西市一名平准,以及一名户吏的话。
积善坊甲长:“他家原来只有三口,儿子娶亲后,便是四口。除儿媳外,皆是本地人。”
平准:“此家商铺在西市十三巷正手第三家,做的是粗麻布料的生意,平时为商公正,童叟无欺,没有人举报过。”
“往常只在春季进货,因麻布原料,黄麻苎麻等物秋季成熟,砸筋、碾揉、晾晒,经一冬织成麻布,品质最好。若是陈年的,便有些许霉变,他们家是从来不以劣充优的。”
户吏:“他家男户主三代住在积善坊,户籍亦在此地。妇人原是河南道人士,二十年前兵乱逃荒而来,嫁给此家男主。”
“妇人家中并无高堂,只有一个哥哥,受妹夫接济,在西市谋了个走茶郎生意糊口。家中子嗣一人,儿媳户籍在洛水县,前不久申请并入夫家籍贯,文书尚未完结。”
甲长是什么高天赐知道,大洛采取保甲制度,四家为一“邻”,五邻为一“保”,百户为一“里”。这也是邻里邻居的由来,意思是百户之内都算邻里。
其中这个保的负责人,叫做保长,也叫作甲长。说白了,就是居委会会长,由邻居推举,替衙门维护一个范围内居民间的冲突和大事小情。
至于这个平准是什么,高天赐就不懂了,于是他问杨珍春。
杨珍春回答:“回处座,平准是太府寺下属小吏,专门管贸市之内,商家是否以好充次,称准也不准,若有人买到假货或者缺斤少两,货不对等等,给与处罚。”
奥,懂了,市场管理员,加监管公平秤的。
高天赐看向杨珍春,笑问:“出示不良人身份了?”
“没有。”杨珍春立马摇头,有些激动,怕处座怀疑自己的能力。
高天赐点头,从怀中摸出一定银子,丢了过去。杨珍春下意识的接在手中,一看,足足五两。
“处座!小人只花了二两,这如何使得?”杨珍春脸色涨红,想将银子还了。
“给你收着便是,你们一个月才五钱银子,替我办事一次花去四个月的饷钱,我这制使还做它干嘛?”
杨珍春还想推辞,郭庆劝道:“处座让你收着你就收着,我怎么训练你们的?”
“处座说话,便是严令,属下必当用命!”杨珍春嘶吼,又惹来茶馆中人们的侧目。
高天赐白了郭庆一眼,说道:“这都是小钱,跟我办事与前制使不同,与任何一个制使都不同。只要你们忠心,本座保你们发家致富,以后人人都能娶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
三人闻言,纷纷嘿嘿怪笑。
高天赐继续低头分析起两张纸上的信息:
黄亚军那张,能够证明公爹说了假话,儿子已经快要回京了,甚至可能已经早该回京,因为这个案子经过洛水县与都衙再到京兆府,已经一周多了。
可他儿子还是没回来,他还说假话,可能就是让儿子不牵扯到其中。
还有就是,婆婆不喜欢儿媳,所以找借口将儿媳赶回娘家,儿媳妇回来等丈夫,公爹恰在此时不在府中,然后便出了事儿。
杨珍春这张,证明了公爹做买卖公正,人品很好。儿子替父亲进货,早春走的,附和麻布产出时间,这些都没问题。
有问题的是,户吏说婆婆家并无什么亲人,只有一个哥哥也在长安城,而公爹却说自己老婆生病,回娘家了。
婆婆并没有娘家,只有一个哥哥,而哥哥就住在长安城,不至于自己丈夫吃了官司,她赶不及回来,甚至丈夫都动了刑了,她都不出面。
“走,带我去见见那个平准。”高天赐对杨珍春说。
杨珍春点头,领着众人进入了西市,西市的环境复杂,比前世的农贸市场还乱,吃穿用度啥都有,不过都是廉价的东西。
来到西室内一处小房前,门上没有任何牌匾之类的标记,杨珍春推门进去,半晌后出来带高天赐等人入内。
屋中一人三十郎当岁,胡子长久不洗拧成麻花型,正手持一个茶壶嘴对嘴灌水。
见四人进来,这名平准打量一下,目光停留在高天赐身上。
“你们问那家事由干嘛,可是衙门的人?”
高天赐面无表情,随手将五两银子扔在桌子上。
郭庆皱眉开口:“不该知道的不用知道,拿好银子,我家公子问你什么,如实作答。”
这名平准本来也就是好奇一问,他这个连官都算不上的小吏,每月饷银只有半吊钱,还不如转正前不良人待考。
他见到这么大一锭银子,眼睛冒绿光,拾起来狠狠咬了一口,然后立马揣进怀里,点头哈腰,表示自己一定知无不言。
“五两银子,买个具体地点。”高天赐扬了扬下巴,说道:“你口中,那家妇人的哥哥,就是那个走着卖茶水的汉子,家住何处?”
······
出了西市,高天赐领着属下三人直奔大康坊,长安城内的贫民窟。
大康坊内得人破衣烂衫,有贫民,有赌徒,也有贱民,这里的味道就像是臭水沟,人的精气神也很恍惚,一个个像是行尸走肉一般。
高天赐捂着口鼻,看了眼手中的图纸。这是那名平准画给他的,高天赐好奇他为什么会有这么精准的记录。
那名平准哈哈一笑,说西市之内做生意的,无论是商铺还是个人,哪怕只卖出一文钱,也要在他这里备案。说这话时,仿佛西市就是天下,他就是皇帝似的。
高天赐确定眼前这间破瓦房就是图中所画,他摆了摆手。
杨珍春抬起大脚,咣当一声,连木板门一切踹进了院内。
郭庆、黄亚军纷纷抽出裹在衣服里的璜刀,将高天赐护在中间,四人一起进院。
木门砸进院中的巨响,引来屋中人出门查看,高天赐一声令下,杨珍春上前将此人踹倒在地,大脚丫子踩在前胸上。
“来人啊,救命啊,杀人啦!”此人立马挣扎大喊,杨珍春脚上力道加重几分,顿时把他的喊声给踩了回去。
“杨小二,你妹子呢?”高天赐开口问道。
“什么妹子,我没妹子,你们是什么人!”杨小二嘶声低喝,还在不停挣扎。
“搜!”高天赐下令,他心中有些郁闷,这人是杨小二没错,五官以及半条眉毛等特征,都与平准形容一般无二,可他的脸上也没有抓痕,自己第一个猜测猜错了。
“救命啊!”“啪啪啪!”
中年妇女的叫声,还有大嘴巴子的响声先后从屋内传来,片刻后,黄亚军从屋里,拎出来一个瑟瑟发抖,双颊红肿的妇女来。
高天赐看过去,只见这女人高颧骨三角眼,一副刻薄相,两颊被黄亚军扇的肿了起来,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的脸上有三道长长的抓痕,从左眉贯穿到右唇角,刚刚结痂。
此人的面容,也附和平准对死者婆婆杨王氏的形容。
高天赐眼睛眯了起来,冷哼一声:“都捆了,回京兆府!”
院内的嘈杂声,引来很多贫民驻足观看,杨小二就跟杀猪一样,不停的喊着“杀人啦,救命啊。”门口被老百姓堵得水泄不通。
高天赐皱眉,一手将璜刀抽出来,另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令牌,大喝道:“不良人办案,闲人退避,冒犯者以谋逆罪论处!”
此话一出,门口的老百姓轰然四散。他们本来就是看热闹,这个年代的老百姓,怕官就像怕阎王,更何况是凶名鹤立的不良人?
······
京兆府,大堂之上。
府尹徐良坐在正位,高天赐坐在侧位,这是他自己要求的。
对于陪审的要求,徐良并没有反对,他只是对下面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微侧头问高天赐。
高天赐将自己查到的,还有猜测的结果,跟徐良说了,徐良听的目瞪口呆,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大人,你们之前的方向都错了。死者是女性,受辱自尽,各级衙门自然都会以为,行不轨之事的是个男子,其实不然。”
高天赐一顿解释,徐良还是难以置信,最后,高天赐干脆说:“大人,这案子审起来还要有些技巧,如果大人信得过,让我来如何?”
“好,你审!”徐良答应的很干脆。
高天赐二话没说,手中惊堂木一拍,厉喝道:“杨王氏!你上演一出婆奸媳的好戏,致使儿媳含冤自尽,还不从实招来?”
“民妇冤枉·····”张王氏立马喊冤,涕泗横流,一半是吓得。
高天赐当然知道她不会这么容易认罪,他也没打算用寻常办法审问,直接暴喝一声打断:“闭嘴!老虔婆,你丈夫受刑不过已然招认,哪里容许你狡辩!”
说罢,他喝了声:“来啊,本官命令斩去张富双腿,可斩了?”
“回大人,正在砍!”后堂传来郭庆的吼声,紧接着就听见一声惨叫。
片刻后,惨叫声由远及近,郭庆拖着一人,此人从衣服可以辨认,就是死者的公爹,张富本人。
此时他双腿尽断,脸上血污混合着泥土,看不清面貌,头发凌乱,被郭庆在地面上拖拽出一条血迹,凄厉哀嚎声越来越弱,干脆昏死过去,被郭庆像拖死狗一样,托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