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重利。”他道,“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大汉已倒,纵观全局,只有朱元帅能为赢家。张士诚连我们这些商人卖粮也阻止不了,我们又怎么能放心觉得他是明主呢?” 诡辩。 不过他说得对。通过各种渠道得来的消息,确实表明张士诚境内管理混乱,人员冗杂,那里的富庶,更为贪污腐败滋生了温床。 沐英在对话里感受到了朱标的态度,看着周义荣的眼神逐渐变化,从朋友到了陌生,又到了冷淡。 周义荣察觉到这变化,额头简直也要冒汗。 他走南闯北,什么危险都见过了,就是山野里的妖魔鬼怪,也被他用计弄死过几个。今日路过城隍庙,想着拜上一拜,谁知还能遇上个小将军,想从小将军这里得个门路,现在看来是地狱的大门。 庙外的管家离自己太远,更别提为了不引人注意而抛下的商队。即使真有近的,自己身边这位,恐怕抬手就能把自己的头拧下来当球踢吧。 朱标的开口终于救了周义荣。 “周先生。”他客气道,“我和兄长先带你逛逛应天府吧,城中有几家酒楼非常不错。楼顶有包间,阳台可摆桌子,满城景色尽收眼底。饭后再逛逛秦淮河,怎么样?” “好,好,鄙人觉得很妙。” “到了徬晚,我与兄长归家时,带周先生见见我爹,他在应天府……勉强算是什么都管,利益这方面,也算相关。” “可以,可以。”周义荣拿出手帕来擦了擦头。 “而且他还挺讨厌张世诚的,你们也许有共同话题。”第96章 商人的标志 朱元璋去后院探看自己的儿子们,着重“教育”了不听话的几个,通过运动消除半天工作带来的疲惫后,午饭在马秀英那里吃。 吃过饭后,两人坐在院子的树荫底下,一个绣花,一个看文书,虽然不开口说话,但温馨的氛围自然的在他们中间流淌。 瞅着手里的战报,老朱同志越来越高兴,他心里盘算一下,觉得今年就可以先称王试试,称王以后,不仅手下们的官职可以提升,有韩林儿在,打起仗来师出有名,明年应该就能拿下武昌。 而且咱做了王,妹子就是王妃,标儿就是世子,啧啧,美啊。 到时候在府里头开块地,春天种点小菜,夏天吃些冰糕,秋天烤地瓜,冬天一起搓点雪玩,在炕上热热乎乎…… “重八,重八!” “嗯?”朱元璋抬头应了一声。 “想什么呢,你看你的笔都掉到地上去了。” “没啥。”朱元璋随手把笔捡起来,捋了捋上头的灰,把它扔在桌上,“妹子,你绣的鸟真好看。” “这是鸳鸯。”马秀英笑道,“绣好了以后给你做个荷包。” “咱要荷包做什么,花里胡哨的,你别绣了,伤眼睛,好多地主家里的绣娘,就是绣的东西太多,后来都看不清了。” “这是规矩。新春佳节,文武官员都戴新荷包,就你没有,你说怎么办?” “新春?”朱元璋感到头大,“这才几月份?以前怎么没见你绣过?再说了,咱就是不穿衣服,他们敢说咱的坏话吗?” 马秀英调笑道:“以前你忙,谁知道你回不回来过年,我做荷包给谁戴?你别管了,我先练一练,绣花样啊,可是很难的,你懂什么。” “成成成。妹子说了算。” 朱元璋倒了杯水喝,准备继续奋斗,同时嘴上闲聊道:“妹子,晚上吃面吧,拿凉井水过一遍,撒点葱蒜辣椒……” 吴策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门外,守着的李鲤通报后,他被传进来。 “什么事?” 吴策从怀里取出一个密封的信筒,低声道:“这是城中暗桩送来的消息,他说是公子要给元帅的,属下并未擅自查看。” “咱瞧瞧。”朱元璋从他那里接过小刀,撬开筒盖,倒出纸卷后展开读了一遍。 卷上有朱标的信,还有一副暗桩画的肖像画。 “发生什么事了?”马秀英关心道。 “有意思。标儿说他碰上一个商人,从杭州来的,想要倒卖粮食,搭上咱这里的关系,等张士诚输了,好给自己留条后路。” “那么此事可不简单,需要小心应对。”马秀英道,“这时候能从杭州过来的商人一定很有分量,也有胆识,说不准,他是代表商会来的,背后也许有好几个大家族。” “吴策,去查。查查这个周义荣都去过哪里,怎么来的,和谁有接触。再去看看杭州部分的密档,拿着咱的牌子去问。” “是。” 过了一会儿,吴策就回来了。 “元帅,此人确实是从杭州来的,一路上行进并无停留,只补充基本的干粮和水,确实直奔应天。查看关卡上的记录,他还带了几十个护卫,货物是两车的布匹。” “不过——”吴策语露杀意,“他并不叫周义荣。属下察看画像,杭州等处并无记录,反而在周庄有了登记册子。” “他是谁?” “沈富,百姓们传言,他有良田万亩,屋户千座,都管他叫沈万三。这等言论虽有夸张,可沈万三确实是江南第一富豪。” “……这么说,他骗标儿。” “公子和他还在酒楼,属下带人过去,将其就地格杀。” 暗卫的声音冰冷毒辣,不近人情,七八月份的天气本来闷热,这句话让他说出来,周围仿佛都凉了几分。 “不用。”朱元璋道,“标儿的意思是问问咱他的身份,要是有问题,会自己动手让他再也走不了,没问题就带过来给咱看看。” “他是说了谎,但是未必没有合作的意思,初来乍到,互不相识,谨慎也是应该的。” “既然如此,属下……” “你把查出来的消息交给公子,让他自己揣摩,真的可以就带来,咱等着。不行就帮公子处理尸体。” 酒楼里。 佳肴一盘盘被端上桌子,配着夏日特有的消暑点心和酒水饮料,兼有瓜果,每个人都吃的很开心。 周义荣,不,现在我们该叫他沈万三了。他毕竟有多年行走各处的经验和胆量,一开始的惊慌过后,逐渐镇定下来,反正木已成舟,为什么不好好吃饭呢?总不能把自己给亏待了。 “周先生,可还有什么想要的菜?我再点一些来尝尝。” “没了没了。”沈万三摆摆手,“点壶清茶就好,润润肠胃,太油腻了容易撑着。” “小二!”朱标唤道。 “哎,来了!”不远处的小二放下手中抹布,小跑过来,弯腰问道,“客官还要吃些什么?若是饱了去楼下结账就行,这里我来收拾。” “一会儿走,上壶茶。” “好嘞!” 小二下楼走进厨房,很快端着托盘上来,上面放有一壶好茶,煮出来后又放凉,浸过冰水,散发着的香气如雨后青杏般动人。 “茶里面加了点儿果子,健胃消食,客官们点的东西多,我们老板说这壶茶是额外送的,就不收钱了。” 他顺着桌子把茶一杯杯倒过去,到朱标那里时,也不知怎么动作的,腰间的黑布围裙中掉出一物,轻轻落到了朱标腿上去。 朱元璋的话被吴策写成纸条,最后封住,它从帅府一路快速传出去,不到一刻钟,就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借着小二身体的掩护,凭着过人的眼力,朱标好像根本没打开过那个纸条一样,就读完了内容。 面上他仍然没有任何表示,对沈万三一如往常,心里却紧锣密鼓地排列起线索和信息来。 这个名字太熟悉了,不如说是太有名了,有名到他还记得。沈万三其人是否真的存在,一直颇有争议。 富可敌国,白手起家,被皇帝忌惮,充军发配后再次经商,重获生机…… 他好像天生就是为做生意而生的。 据说他只是某个传说的集合体,其实并不姓沈,并不非常富裕,也并没被朱元璋针对过,是百姓口口相传,塑造出了这么一个形象来,往其身上堆砌了许多的神奇要素。 就如同周扒皮成为了所有地主的化身一般,沈万三成为商人的代表。 可是不管怎么样,现在确实有这么个人坐在了自己面前,拥有着飘忽不定的立场,而他得到什么结果取决于自己的选择。 朱标打量着坐在对面兴致勃勃品茶的商人,眼底逐渐有一抹金光散开,无人能看见,也没人能感知到。 只有沈万三打了一个寒颤,仿佛被人扒开底裤般的看透了,连忙抬头四处张望,额角落下好几滴汗珠。 “哥——”朱标道。 “怎么了?”沐英问道,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呢,朱标说是来吃饭,他就跟来了。 “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我那里还有一间房,今晚就留下和我住。”朱标道,“周先生也一起走吧,先去见见我爹,别担心住处。” 沈万三暗叹一口气,今天一下午的游玩,朱标是种种问话,不,那都算不上是问话,更像是拷问,没有半点虚的,虽然用了巧劲,也不逼迫,可自己要是不回答,全显得像是不想活了。 长街、巷道、河岸、寺庙、集市、酒楼,没有一个地方是能供自己逃走的,也没有半个机会是能让自己递消息出去的。 他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凶险,但也实实在在感受到了机会。 大机会! 做生意的人,就要敢于闯荡,先吃螃蟹的那个人就先得利益,先得利益那个人就最先站在风口上,站在风口上就能被吹上天。 谁不愿意上天? 走!跟着走罢。反正也反抗不了。 沈万三这么想着,直到看见帅府的前一秒,他还在自我鼓励,加油打气,等看清楚牌匾后,差点跪下来。 “公子……什么都管一点的意思就是什么都管,对吗?” “可以这么理解。” “那讨厌张士诚讨厌到什么程度呢?” “非死不可。” 沈万三的手和脚软了,他本来在盘手指头上的玉扳指,现在却转不动它了——没力气。 就在这时,门边停下一辆马车。车上的人被小厮恭敬地扶着下来,而后挥退他,朝朱标走过去。 “见过公子。” 朱标赶紧回礼:“李先生好。” 李善长抚着胡须,身上还穿着大红官衣,似乎刚下班就被叫了过来,微笑道:“臣是被元帅喊来的,说是公子有事,不知是何事啊?” 朱标马上明白了:“李先生请看这位。” “哦?” 沈万三上前一步,拱手道:“在下是从杭州来的商人,名叫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