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时(二十)

莺时(二十)

端午大宴上皇帝就已经心急如焚,可群臣毕至的大宴又不好提前离席,只得捱乎到最后,才借口更衣出来。

皇帝身上还穿着石青色的衮服,连养心殿都没回去,直接就来了太极殿。

如因迎出太极殿大门,皇帝正从门前下御辇。

见着她,皇帝喜不自胜。

如因要行礼,被皇帝一把攥住手腕给拉起来。如因有些脸热,小声说:“别这样,怎么多人呢,不能坏了规矩。”

皇帝却握着她的手不松开:“规矩是给外人的,你又不是外人,讲究什么规矩?”

如因推他:“怎么不是外人……”

皇帝靠近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你跟我一体同心,这样还算外人吗?”

腾,如因脸上迅速升起一团潮热。

五月正午的太阳已经有些毒辣,血燥的几乎要沸腾。

如因别过脸去轻咳一声,心里盘算着一会儿得让兰隅弄些清凉下火的东西来。才端午就这么燥,这个夏天可怎么才能过去。

皇帝的大掌握住如因的手,始终没有松开。他擡手指太极殿大门上的牌匾给如因看:“原先这儿是啓祥宫,后头是长春宫。我让内务府把两宫打通,改名太极殿,你瞧瞧 ,这名字喜不喜欢?”

‘太极殿’三个字出自皇帝之手,笔锋遒劲,大气磅礴。

如因笑着说好:“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皇帝说:“不错,太极是天地万物的总和,但我取‘太极’两字并非全然因为这个。”

如因讶然:“还有什么寓意?”

皇帝看她:“太极,太乙也。”

如因一怔,旋然红了脸。

太乙星是紫微星的别称,乃帝星。

帝为太极,皇帝让她住进太极殿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

皇帝说:“太极殿现在是后宫内最大的宫殿,宽宽敞敞的,往后你就安心住在这儿,好不好?”

就这样住进来,不知道又要在前朝掀起多大的波澜。如因想张口推拒,却又咽下那些担忧。

她得信他。学着信他。

如因点了点头:“好。”

皇帝高兴,携着如因的手朝里走,边走边给她低低的讲:“离养心殿最近的是永寿宫,可永寿宫是原先皇额涅做皇后的时候日常之所,我不好随意处置,于是便选了一墙之隔的啓祥宫和长春宫。这儿离养心殿也不远,宫门就斜对着养心殿后墙的如意门,不管你找我还是我找你,从那儿直接穿过去就行,方便的很。”

皇帝又说:“你甭拘泥什么规矩不规矩的,现在宫里头只有咱们两个人。我有时朝政繁忙,顾不上你,你若觉得憋闷,不管是出宫还是召谁进宫说话都随你心意。”

如因昂头看他,有些不大好意思:“那个……”

“怎么了?”

“宫牌,”如因咬着下唇,“不如你再把宫牌给我吧,往后我进出没有宫牌不大方便。”

皇帝眉眼弯起来:“不用宫牌,你这张脸如今可比宫牌更好使。”

他又凑近她耳朵,耳语道:“皇后进出宫闱哪里还需要什么宫牌?自己家的宅子,进出当然随意。”

如因臊的不行,伸手锤他的胸口。

皇帝一把握住她的手,低声说:“这些日子我是天天儿数着手指头过,就盼着你能快些来。早知道我就应该直接从杭州把你带回来,也免得还得分离这么些日子。”

皇帝热腾腾的呼吸就呼在如因的额上,一下就软了半边身子。

她低头:“哪能说走就走,早晚得看着那些流民都离了杭州城我才敢走。”

奴才们有眼色,早就不知道退到哪里去了。

皇帝环抱住她的腰,让如因离自己更近一些:“我走的时候你送我的那盆鸳鸯茉莉,我好好养着呢,就放在养心殿里头。我天天看天天看,花儿一开,就好像看见了你。”

如因半天才呢喃着说:“我也是,那块无事牌我天天晚上都翻来覆去看好久才能睡着。”

皇帝喉间闷闷的笑起来,低头用唇去蹭她的发鬓:“只有晚上想我吗?”

如因又羞又臊,急的要把他推开。

可皇帝是练家子,自小马背上弯弓射箭的人,哪儿是如因能轻易推开的。

“又没别人,”他将她拉回怀里,“那一晚,跟梦一样。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如因,如因,”他低低的唤她的名字,“跟你在一起,是我从来都没想过的快乐。我欢喜极了,你呢,你欢喜吗?”

如因不说话,皇帝也不催她,只一下下轻轻吻她的鬓角。

她受不住,终于开口承认:“自然是欢喜。”

如因擡眸看他,有些难为情,咬了咬唇问他:“你……晚上要歇在这儿吗?”

皇帝足够了解如因,她虽嘴上答应了搬进宫里,实际上心里还不知道是怎样一种担忧和煎熬。

皇帝低了头,跟如因额头相抵:“你知道的,我身边儿有起居注官,若我在你这里宿下,不光起居注上得写,敬事房也得给你记档。你我尚未成婚,彤史上若记了档,你脸上不光彩。”

他手抚抚如因的后背:“该解决的问题很快就能解决,短则三月,长则半年。如因,我一定尽快让你风光从大齐门进宫。”

皇帝说不留宿,如因暗自松了一口气。可听见皇帝说这些,她又紧张起来,擡脸看他,眼里满是忧虑:“醇贝勒……要收手了吗?”

皇帝抿了抿唇,点头道:“纵容他到如今,也该是时候叫他加倍偿还了。”

皇帝说:“这次寒灾,恪亲王已经拿到了确凿证据,现在只等一个十拿九稳的机会 —— 最好是要让他狗急跳墙,否则,恐怕他野火烧不尽呐。”

如因抓紧皇帝胸前的衣襟:“你一定平平安安的。”

“放心,”他拍拍她,“我一定没事。”

有脚步声急匆匆靠近,在门外头堪堪顿住脚,接着常旺有些焦急的轻声开口:“奴才有要事禀报主子爷。”

如因退开一些距离,皇帝喊一声‘进来’,常旺低着头快步迈进来。

常旺欲言又止,擡眼又看了一眼如因。

皇帝皱了皱眉:“无妨,直说。”

常旺跪下:“啓禀主子爷,卓大人来报,民间有一人名叫江若迎,趁着今日端午民间正是热闹的时候,在大栅栏春家的铺子门前公然发布檄文。称丶称……”

皇帝沉声:“说!”

常旺额角汗珠涔涔,擡袖擦了把汗,俯跪在地上说:“江若迎称,如今商贾当道,媚上作乱,意图扰乱朝纲。洪鄂春·如因曲意逢迎,人尽可夫,妄想混淆皇室血脉。还说万岁爷目不能视,纵容狐媚作乱,染指朝政,大齐丶大齐丶大齐国将不国!”

“放肆!”皇帝猛的一掌拍在一旁的桌案上,发出一声巨响。

常旺俯跪在地上浑身战栗,如因却站在一边儿檀口微张,双眼浑圆,不可置信的看着皇帝。

“媚上作乱,曲意逢迎,人尽可夫……”她大脑一片空白,“谁?……我丶我吗?”

皇帝目眦欲裂,若江若迎现在就在皇帝眼前,他会毫不犹豫砍了他的脑袋!

“江若迎现在何处?!”皇帝将如因揽在怀里,试图给她一些慰藉,“给朕提来,朕要杀了他!”

常旺说:“回主子爷,兵丁即刻便扣押了江若迎,现在关在顺天府的大牢内,卓二爷亲自看管着。”

“移进慎刑司内,朕要亲自审他,看看是谁给了他这么大的胆子!”

常旺磕个头赶紧下去传话了。

皇帝这才低头看如因,她面色苍白,嘴唇也没有血色,整个人呆呆愣愣的,一汪水雾包在眼眶中。

皇帝的心仿若被人用力的攥了一下,隐痛自胸腔弥散开来。

“如因,如因,”他低低的唤她,“那什么劳什子江若迎一定是得了失心疯,他胡言乱语当不得真。”

如因回了神,惨淡的一笑,泪珠滚下来:“看来,我二叔说的没错,畅春园真的打算拿我来向你开刀。”

皇帝心中一凛:“你是说这是畅春园指使的?”

如因摇头:“我只是猜的。之前我二叔就警告过我,说若我继续跟你在一起,往后一定会有人用我来对付你。当初接我二叔进京的人是个太监,全大齐除了宫里丶圆明园和恪亲王府,只有畅春园才有太监,所以我那时候就猜,躲在我二叔身后的人是畅春园的太皇太后。”

皇帝咬牙切齿:“这个妖婆,兴风作浪几十年竟还不知收敛。”

如因手脚冰凉:“畅春园若与醇贝勒真的联起手来,就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我倒是罢了,只是这话想来已经在京中传遍了。不知道逾白听没听到。春家的脸面……都被我丢尽了。”

皇帝看她愣愣的样子心里大恸:“是我不好,都怪我。我没想到那妖婆竟会想出这么一招来对付我,”他恨得要杀人,“我非亲手刮了江若迎才解心头之恨!还有畅春园里的妖婆,皇父顾念嫡母情分,只软禁她在畅春园,眼下看来是留不得了。”

如因心头一个激灵,回了神慌忙劝他:“这些都是我的猜测,当不得真。”

皇帝让她稍安勿躁:“你放心,我一定会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如因苦笑:“我这样的人,名声早就不剩多少。是我连累你了。”

皇帝不许她说这样的话:“如因,你安心在宫里住着,若是不放心逾白,可以随时召他进来说话。逾白长大了,人也懂事又聪慧,你若说给他听,他必能参透这件事的个中缘由。”

皇帝吻如因的额头,看她情绪逐渐缓和下来才开口:“不要再殚精竭虑,我会处理好一切。”

如因窝进皇帝怀中,双臂抱紧皇帝的腰。

“嗳,”她说,“我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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