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宣把这一段字完完整整地看下来,又将那封告发信折叠好放回了信封。
太监察觉到他眼色的异动,小心翼翼地问道:“皇、皇上,这信上……写了什么?”
谢宣状似随意地把信封扔置在一旁,抬起眼皮看他,淡淡道:“要不要朕把每日批的奏折也一篇一篇念给你听?”
果不其然,太监面露怯色,噗通跪倒在地,嘴里的求饶一句接着一句,不敢再多问一二。
收到这封信后,谢宣就已经猜到,他绝不是这皇宫里唯一一个收到信的人,甚至可能连第一个也不是。
宫中未引起多大的波澜,但谢宣猜,这是因为燕雀阁终考的成绩还未发布。
在出发去见许琅前,谢宣先约了贾卿言在贾府花园单独见面。
在用钱堆砌出的贾府里,花园里的春色比寻常人家要好看许多。
暖风掠过,柳亸莺娇,桃花盛放,清香扑鼻。
在一方石坛里植满了的不知品种的树上,风刮下枝干上的花,纯白细长的花瓣摇摇欲坠着挣脱花蒂,坠入泥土。
谢宣从袖中拿出信封,放在了石桌上。
贾卿言怔了怔,拿出信纸只看了第一行字,就把信纸放回了桌上。
贾二公子如今的反应再结合先前马车上的经历,谢宣已经了然了一切,以笃定的语气道:“贾二公子知道此事。”
贾卿言没说话。
谢宣又问,“此事是真的吗?”
“……不能说是假的。”贾卿言沉默了许久,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谢宣懒得磨蹭下去,“许琅如今在许府吗?”
贾卿言摇了摇头,言语间不像是在隐瞒,“不知道,我也有段时间没见过他了。”
话音落下后不久,谢宣站起身,要朝门外走。
贾卿言叫住他,“皇上要去哪里?”
面对这宛若废话的问句,谢宣回身道:“去找许琅。”
“许琅不想你知道此事。”贾卿言沉声道,“如今你知道了,他必定会躲得远远的。”
眸光闪躲的眼眸中,谢宣一袭白衣立于绮丽初现的桃树边,如墨画的细眉似蹙非蹙,薄唇微抿,在春色里比春色更艳绝。
谢宣神色冷淡,反问道:“燕雀阁的终考成绩发布在即,宫里四处都是碍手碍脚之人,除了寻他,我如今还有其他法子可想吗?”
贾卿言肉眼可见地愣了愣,意欲站起身。
“贾二公子不必送了。”谢宣出声阻拦,“我骑了马。”
贾卿言面色恍惚,一时忘了向前。
熟悉的身影逐渐远去,不知缘由的,他心里也愈发地不痛快起来。
又过了片刻,谢宣快步走回了花园。
由于完全没料到有这一出,贾卿言的神情还未来得及调整,他没敢细看谢宣的眼色,出口的言语比站起的动作更快一步,“……还有什么事?”
谢宣夺过桌上的信纸与信封,“信忘拿了。”
刚要转身离开,闻声后,谢宣皱了皱眉,“贾二公子笑什么?”
他抬起头,贾二公子向来板得极难看的面色上还有着未消去的笑意,尽管这是张颇俊朗的面孔,谢宣脑海里还是顿然涌上了四个字:恐怖如斯。
贾卿言抬手覆过唇角,怔然应道:“不知道。”
“……”谢宣觉得此事变得更恐怖了。
贾卿言低声道:“我还以为你生气了。”
“生气?”谢宣听得一愣,他分明只是烦心苦恼得不行。
贾卿言问道:“你今日为何忽然要自己骑马?”
谢宣送了个看傻子的眼神,“自然是因为学会骑马了。”
告别了恐怖如斯的傻子后,谢宣去了许府。
才问了门口的下人,谢宣就打听到了许琅一大早便出门了。
与病情好转许多的大学士打过招呼,还在府邸里被热情地留着喝了半盏茶后,谢宣总算从许久未见生人的老人家殷切过头的热情里逃脱了。
让他感到疑惑的是,许向学还满心期待着燕雀阁终考的结果,像是一点信件的风声都未听到。
他犹豫许久,又去找了陈元狩。
马蹄轻踏石地,一只土棕色的大狗跟在马屁股后。
次年的春日到来后,原本小小一只的土狗在一年之中长得快有半人高。
谢宣一路都在想事,也就骑得慢了些,回神时,土狗已经在皇都客栈的石阶下坐着等他了。
大门口侍候的小二迎了上来,把白马拉去了客栈后院的马厩。
谢宣走上石阶,土狗跟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地走着。
谢宣突发奇想,“你能帮我找人吗?”
主人突然停下了脚步,土狗眼神滞然,也站在原地与他瞪眼。
“罢了。”谢宣摇摇头,“不为难傻狗了。”
在客栈的客堂里,谢宣随意看了一眼,竟然见到许久没看见过的陈渊。
陈渊的眉眼长开了些,身高也长高了不少,正坐在桌边的凳上,全神贯注地翻看着一本书册。谢宣上前,到他对面的位子上坐下。
他低眸又看了眼书册,是本他幼时被教学的夫子逼着都不愿看的无聊古文书。
“好看吗?”谢宣出声问道。
陈渊抬起头看他,眼中没有半点惊愕,复而又低下头,翻到下一页,“很无聊。”
“……”那还看?
“书肆里借来的。”陈渊像是知道他想问什么,头也不抬地应道,“不看就浪费了。”
谢宣问道:“你哥在楼上吗?”
陈渊应道:“我哥去衣坊给你买衣服去了。”
“……”
陈渊从书册里抽出目光,在见到谢宣惊讶的神色后,眨巴着眼眸愣了愣,“你怎么好像很惊讶?”
谢宣的腿边靠着一只黏人的大狗,把他的座位挤兑地颇拥挤,“……我不该惊讶吗?”
“男人给妻子买衣裳。”陈渊语调平淡地解释道,“天经地义。”
“……”好些日子没见,陈渊的脑回路依旧叫谢宣难以释怀,“谁是你哥妻子?”
“的确言语上略有纰漏,修改一下。”陈渊不紧不慢补充道,“以后的妻子。”
谢宣心中扶额,懒得与小屁孩继续计较,转言寒暄道:“你如今怎么不喊我狐狸精了?”
“都是一年前的事了。”陈渊抬起头,回道,“我已经十一岁了,哪还有那么幼稚。”
谢宣听得震撼,还没来得及应话。
“嫂子。”陈渊的目光略有侧转,看向了门外,“我哥来了。”
谢宣转过身,果然看见陈元狩站在门外,正与自己四目相对。
看着凶猛的大狗也当即穿过他的腿下,躲到了谢宣身后,把它的身体掩耳盗铃似的藏了起来。
过了片刻,谢宣与陈元狩在熟悉的房间里面面相觑,沉默着对坐。
禁不住沉寂的环境,谢宣随口寒暄道:“听说陈公子给我买衣裳去了?”
“还没有。”陈元狩淡淡应道,“只付了布的钱。”
谢宣霎时想到他寝宫里穿都未穿过的一堆衣服,连忙劝阻道:“我不缺衣服穿,陈公子要是想送礼,还是送些别的吧。”
默了半晌,陈元狩问,“你缺什么?”
“我……”谢宣结舌。
他当真想不出他缺什么。
缺条能活一百岁的命?这又不是陈元狩说送就一定能送出来的。
思忖后,谢宣忽然道:“我缺个同伴。”
陈元狩用稍显疑惑的神情看他。
谢宣笑了笑,接着道:“陪我找人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