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来客

开战后,日复一日的单调日子变得比先前漫长了许多。

华阳郡死守的士兵始终离不开战地,被迫困在华阳郡,可谢宣没想到,这世上,还有除他之外的其他人愿意从皇城来到此地。

一日,陈渊拨开营帐,走近营帐里仅有的一人。

谢宣一手捧着书卷,一手写字,小狗在椅腿下绕圈嚷叫,却丝毫没影响他提笔写字的姿势,修长白皙的手指握着笔杆,在纸上落下笔画。

陈渊观得眉梢一动。

皇宫的金枝玉叶,骨节都比寻常人要漂亮许多。

陈渊蹲下身抱起小狗,安抚了一会儿后,这只没得到主人重视的狗才总算停止了稚嫩的吠叫。

“你在写信?”陈渊凑近身,随口一问。

谢宣挽起袖停下笔,摇摇头:“我没有想写信的对象,实在无事可做,练字而已。”

陈渊低头,望了眼桌上誊抄的白纸黑字。

不愧是做过太子与皇帝的人,就连写的字都透出一股矜贵的气质来。

又过一会,陈渊目光转了转,又问:“如果有个故人远道而来想见你,你想见还是不想见?”

谢宣没有很快回答这个问题,他伸了伸手,抱过陈渊怀里的小狗,给被他冷落的小狗顺了顺短毛。

状似思索片刻,他反问道:“皇城的故人?”

陈渊应道:“是。”

紧接着,是片刻的沉默。

就在陈渊以为已经被拒绝时,突然听谢宣应了声“好”。

仅仅一个字,吐字尤为清楚。

而后,谢宣忽然笑了笑,问他:“此处有酒可以喝吗?”

深夜来临。

不容任何人擅入的军营内,桌上倒了两坛一滴不剩的酒坛。

在格外空旷的营帐内,谢宣披紧大氅坐在宽大的靠椅上,脸颊两侧微微泛了红。

身旁的桌上,誊写过毛笔字的纸上溅了几滴烈酒,好几处笔触被酒精晕染开,变成黑漆漆的几团墨迹。

等陈元狩回到营帐时,谢宣早已醉得意识朦胧了。

尽管神智不清明,但他的眼还清清楚楚地睁着,若是不仔细看,定然看不出他此时正是不省人事时。

营帐被剑柄挑开,洒入春夜的月色。

陈元狩在见到他还未睡时,动作顿了一顿,神色也显而易见地变了变。

谢宣向眼前的男人投去格外专注的目光,他头一遭认真看身披战甲的陈元狩,比起他所能回忆起的上元节那日的被摊贩责骂的落魄穷小子,个子要高了许多。

两个相似的模样在他脑子里同时浮现,他却觉得他们完全不似同一人。

他努力思考后,总觉得自己这几年来所做的努力有些不值一提的可笑,若是早知道书里的男主角这样喜欢他,他大可什么也不用做。

可他到底是做了。

因此,他如今不喜欢皇城,更痛恨皇宫。

等卸完战甲后,陈元狩走近他,低俯下身。

谢宣忽然主动伸了伸手,搭在了陈元狩布满剑茧的手指上。

对方怔愣时,谢宣却恍若未见一般,又抬起手,将另一只手搁置在了眼前人宽瘦的肩膀上。

两个动作接连做出,陈元狩沉了沉漆黑的狼眸,进一步将眼前的美人拥紧,连带着把谢宣身上披的衣服又裹紧了些。

冰凉粗糙的长指绕紧纤瘦的腰,即刻要将谢宣抱去床上,动作显得急不可耐。

谢宣伸手想推,奈何醉了酒的力道变得软绵绵的,连抓紧对方作祟的手都成了一件难事。

身体悬空之时,谢宣终于放弃了徒劳的挣扎。

陈元狩把他放到床上,拉窄了距离,与他凑得更近。

醉酒之人皱了皱眉,不满道:“你身上的酒味好重。”

陈元狩不理会这句无厘头的怪话,柔声哄劝着眼前的美人脱了外衣,等自己的外衣也一并脱去后,他在被褥里将这个尤为顺从的怀抱揽得更紧。

在格外坦然的贼喊追贼后,怀里被酒精麻痹了感官的美人抬了抬纤瘦的小臂,缓缓圈上了他的脖颈。

谢宣从没有在离陈元狩这么近时仔细看过那双像极了狼眼的眼眸,黑眸深不见底,不知隐含了多少难以尽数倾泻的欲/望。

看着看着,他的思绪忽然间极为迷惘。

为了解答这份迷惘,昏沉的脑子渐渐涌上了恶劣的坏心思。

谢宣抬了抬眼,将两人间最后的安全距离变为虚无,主动将唇贴了上去。

陈元狩只迟疑了短短一秒,便凶猛地欺身而上,野蛮的气息压得谢宣透不过一丝气来。

唇瓣分离时,陈元狩近似凶狠地低声问他:“我是谁?”

谢宣平复了好一会儿紊乱的呼吸,望着上方的人,报复似的笑了笑,应道:“……反正不是陈元狩。”

陈元狩揽紧他的腰,指尖已然探至衣带处。

这次,谢宣动也没动,轻声问他:“谁要来见我?”

陈元狩不回答他的问题,拿那双幽深的狼眸死死盯着他,“你方才亲的人是谁?”

语调过于凶狠,谢宣听得愣了愣。

同时之间,这话也让他的脑子清明了些,甚至叫他有意识地去想,分明醉酒之人是他,陈元狩与他胡闹些什么?

腰间传来痒痛的触感,眼见着陈元狩又要干出格之事。

谢宣一着急,求饶的言语出口的那一刻打了结,“陈、陈元狩。”

比起上一回喝酒,谢宣这次的意识倒还算得上清醒。

但此时此刻,他宁愿自己不清醒一些才好。

谢宣强定下凌乱的心神,搭在陈元狩身上的手臂一松,想与他拉开距离,“我有话要说。”

陈元狩拉住他的手腕,强硬的力气叫他动也不能动弹,圈着他腰身的另一只手还更拢紧了些,语调平淡地问他:“抱着不能说吗?”

谢宣完全认识到了什么叫做自作自受与骑虎难下,默了好一会儿,他也没寻出话来反驳这个日日越界的登徒子。

这话无耻得叫他完全不知如何应答才好。

他的脑子不如清醒时好用,半晌只硬邦邦挤出一句,“……我、我没话可讲了。”

于是,又轮到了另一方发问。

陈元狩低了低眼,问他:“你喝醉酒喜欢亲人吗?”

咬牙切齿的话语在他耳畔响起,他更加弄不懂陈元狩的脑回路了。

谢宣应道:“我只喝了两次酒,你不都看见了吗?”

这句话并非虚言,谢宣几乎是脱口而出。

讲完后,也不知过了多久,陈元狩以痴迷的眼神凝视着他,终于,低声“嗯”了一声,应道:“看见了。”

深邃的眸光还沉着,这句话里却隐含着笑意。

很快,在谢宣唇上,又落下一个吻。

唇舌抵缠,谢宣仍睁着眼,眼前的景象与人变得模糊,却能清晰听见身上人胸膛中不平稳的动荡心跳。

等这个吻结束,谢宣侧过身,变相拒绝掉了更亲昵的举止。不过,他身后喜恶难辨的恶狼像是心情极为不错,在这之后,没再做些叫他难以启齿的事。

许久沉默后,谢宣总觉得他喝了什么掺水的便宜酒水,竟然连睡去都显得极为困难。

想了想,谢宣问道:“什么时候能打完仗?”

陈元狩低声应道:“很快。”

思考后,谢宣又问一遍刚才的问题:“谁要来见我?”

陈元狩还是不说话。

谢宣不奇怪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又道:“如果我哪日想回皇城了,你要阻止我。”

没有得到身后人的发问,谢宣仍旧补充道:“因为我肯定是会后悔的。”

不散的春寒比严冬更恼人,皑皑白雪盖了草木半个冬天,不耐寒的树木早就枯死了一片,只有极少数的枝干上生了摇摇欲坠的单薄绿叶。

在一日晌午,谢宣被陈渊推搡着出了营帐,问对方何故时,却只得到颇模棱两可的回答。

陈渊早已给他打过无数预防针,谢宣心中猜出了大概,却也不曾揭穿陈渊破绽百出的瞒骗。

半推半就中,他跟着陈渊在随地可见的军营间兜起了圈子。

耳边倏然传来鸟鸣,谢宣抬起眼,枯得只剩枝干的高树上飞来一只鸟雀,停在了细枝上。

鸟雀的模样生得俏丽,鸟毛的颜色颇为鲜艳,发出的啼声都比野雀嘈杂的乱叫清脆许多倍。不同于严寒的战场周围生命力顽强的野雀,这只鸟完全是富贵人家娇养出来的莺燕。

谢宣瞬时停住了目光,凝神望着这只孤零零却尤为瞩目的鸟雀。

尽管已经到了初春,但严冬的寒潮还不曾离开,军营驻扎处,附近许多枝干上还覆着一层薄雪,这只娇惯生长的鸟雀定然没有可能独自飞来这片贫瘠之地。

那它还能是如何来的?

谢宣转头,看向陈渊,露出一笑:“是哪个大少爷跑来了战场,还弄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陈渊不答,像是先一步听到了什么声响,目光向着一个方向微微侧了侧。

谢宣心中已有答案,但在看到陈渊的目光移转时,仍不自觉愣了一愣,跟着他的目光一道回了头。

近处,响起一声马蹄蹬地的声响,伴着扬起的沙尘。

华丽的马车停在面前,谢宣落定目光所向的位置,抬了抬眼,与马车前室坐着的人四目相对。

看清来人的面貌后,顷刻之间,他微抬起唇角,向着眼前人扬声道:“好久不见。”

不等来人开口,他又补上后半句话,“贾二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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