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生辰宴由宫人们着手操办起来,然而连国库的拨款都轮不到谢宣做主,此事当然也与作为闲人的他毫无关系。
在寝宫里把最后一份奏折批完后,谢宣抱着小狗出了宫。
他在之前让许琅送了一封信,让陈元狩在老地方等他。
这个老地方自然是上元节一日卖汤圆的摊铺。
刚到街市的入口,谢宣就叫退了与他一同前来的下人与车夫,又拿要去皇都客栈见贾府的二少爷做了借口。
之前贾朔为了他往皇宫里传过口信,所以这理由并未引起怀疑。
凭着记忆走到汤圆铺处,没有灯宴时,此地是一间花店前的空地,陈元狩的外貌身高在街市上很是显眼,谢宣一眼就望见了他。
走近两步,怀里的小狗也看清了所行方向遇到的人会是谁,它忽然发出呜咽声,在谢宣怀里挣扎起来。
陈元狩听觉敏锐,抬了抬头,与谢宣对上目光。
于是乎,小狗挣扎地更加激烈起来。
谢宣颇无奈地用宽袖挡遮了它的视线,总算叫它稍稍安生了些。
当走近陈元狩后,怀里的小狗也没了动静,似是觉得大局已定,再挣扎也是徒劳无功,索性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睡姿。
陈元狩低眸,目光有两秒凝在一动不动、半阖着圆眼的土狗身上。小土狗也抬眼看他,颇不愿搭理地张嘴打了个哈欠。
土狗长得很快,在短短的时间里,这条便宜得来的小狗肉眼可见地长大了许多。
陈元狩眉头微拧,忽然道:“换牙了?”
谢宣犹豫地点了点头。
他当真恨不得把这只主动亮出作案工具的小狗的嘴用胶布贴上。
“咬人吗?”陈元狩又问。
“咬过一次,磨牙时咬了口手指。”
原先准备主动交代木剑之事的谢宣在见到本人后顿时没了合适的措辞。
他倒不是怕他有事,他怕的是这条不知人世险恶的小狗有事。
“韩先生到了吗?”谢宣问他,算作切入正题,也算是转移话题。
陈元狩点了点头,“到了。”
走去客栈的路上,谢宣又问,“陈公子知道韩先生是自己娘亲的故交吗?”
陈元狩应道:“知道。”
谢宣想到陈元狩对韩迦南的不敬态度,“先前就知道?”
陈元狩轻轻嗯了一声,“先前就知道。”
谢宣没再说话。
陈元狩又道:“我先前觉得他满口胡话,现在也依旧这么觉得。”
谢宣笑了笑,“其实韩先生与陈公子说的,也并非全是胡话。”
到了客栈,谢宣推开门看见了坐在房间中的韩迦南,陈元狩则是等在了紧闭的门外。
坐下后,谢宣直言问道:“你认识密院的最高监察使吗?”
韩迦南稍作迟疑,“老乡是问哪一个?”
谢宣昨日特地打听过监察使的名讳,“戚护。”
“了解的不多。”韩迦南应道,“只知道此人先前在朝中是个武官,官职还不小。”
“武官?”
韩迦南点点头,“怎么了?”
“没什么。”谢宣掩下重重心事。韩迦南毕竟没入朝为官过,知道的事情少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谢宣又问,“那……玄江郡的郡县长官赵述呢?”
在听到这个名讳后,韩迦南怔愣了片刻,侧眸看向了门外,“关于郡县上的事,老乡问陈小兄弟,会比问我要靠谱许多。”
察觉到谢宣脸上神色的变动后,韩迦南站起身,退出了房间。
不待几秒,陈元狩推门而入。
谢宣没想到韩迦南在提议后又能退得如此果断,好像是陈元狩一定能与他告知极为重要的事情一般。
这间客栈里每处的布景都与前两日他在客栈醒来时没有区别,陈元狩又坐在他眼前,谢宣恍然间觉得又回到了那日清晨。
谢宣压下心头异样,“我有事想问陈公子。”
陈元狩道:“我知道。”
谢宣愣了愣。
陈元狩沉声道:“你每次都是有事才会来找我。”
片刻沉默后,谢宣稍抬眼眸,眼睫微微一动,语调刻意压平了些,“可是陈公子不是很想见我吗?”
强吻之事在最开始只让他感到窘迫与别扭,可到了后来,反倒让他在面对陈元狩时有了底气。
陈元狩怀有仇恨,又知道他是皇帝,却还能坦然地既说喜欢又是亲吻,再加上扔刀之事,分明是对他极度纵容的表现。
当重生穿越这种事都发生在自己身上后,谢宣向来对事接受良好。陈元狩在知道他身份的情况下还喜欢他,那就喜欢好了,就算会有坏处,现下也总归是益处更多。
他的目的是想好好地活着,他不在乎过程,他只在乎能够逃离死劫的结果。
陈元狩先是没出声,深黑狼眸一动不动地望着谢宣,与他每回的凝视一样,谢宣依旧辨不清这眼里有什么情绪,可却恍然意识到,他好像并不会再害怕了。
客栈房间内墙面与门隔绝了日光,在关紧门后,屋内的环境也稍微昏暗了些。
陈元狩背对着门,背光的阴影掩遮过俊朗的五官,嘴唇微微翕动,低沉的嗓音响在耳边,“那你能不走吗?”
谢宣怔愣时,膝盖上趴着的小狗突然叫唤了两声。
仿佛找到了救星一样,谢宣微挑眉梢,向着眼前人摆了个笑容,又抱起了膝上的小土狗,把小狗的目光对向陈元狩。
谢宣笑道:“它说不能。”
并不无辜的小狗无辜地背了锅,可它如今与徒手掰过它嘴巴的大灰狼面面相觑,只得充满委屈地又叫了两声。
“你想问什么事?”巧妙地避开上一个问题后,陈元狩忽然问他。
这句问话无疑是给了刚从狼口脱险、还心有余悸的谢宣一个极大的台阶下。
就算他有求于陈元狩,但也绝不想让陈元狩左右他的生活。
谢宣把小狗放到桌上,问道:“陈公子认识赵述吗?”
“认识。”没有任何迟疑,陈元狩果断地应了话。
谢宣在心里斟酌着接下来的言语,“那……”
“你明日有空吗?”陈元狩阻断了他的话。
尽管谢宣听得一头雾水,可依旧如实回答道:“我每日都有空。”
这是如假包换的实话。
这座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皇城里头,还有谁比他更闲呢?
谢宣边想着,又抬眸看向了坐在他对面的陈元狩。
他忽然又想到了白枝雪的话。除了他这个纨绔皇帝以外,这位在队伍里一声招呼不打就带着弟弟跑回皇城的定北王应当也挺闲的。
陈元狩的面上没什么表情,“明日陪我去趟神庙吧。”
“陈公子怎么忽然要去神庙了?”
陈元狩摇了摇头,“我想和你去。”
谢宣:“……”
谢宣的内心顿时涌上无措之意。
这是什么意思?陈元狩想要和他二人约会吗?
今后仍要有求于人的谢宣仔细考量了少许功夫,破罐子破摔地应道:“我明日会再来见陈公子的。”
得到满意的结果后,陈元狩没在这个话题上再停留下去,而是回答了谢宣提过的上一个问题。
“赵述在淮南城一战后给我送过一封信,想拉拢我去玄江郡为他所用,还往淮南城的军营里送了礼。”
了解陈元狩性格的谢宣听着这话,总觉得像是又作为事不关己的读者看回了《通天》这本小说。甚至想评价赵述一句自不量力。
想也不用想,这种要让他俯首称臣的交易,身为原书男主角的陈元狩绝对是不可能答应的。
就算陈元狩答应了,在日后看似平和的相处中,只要是找到了可趁之机,赵述的头颅必定是会被陈元狩毫无情面地砍下来的。
谢宣问他,“送礼?”
陈元狩只点了点头,眸光有意侧转向另一处,像是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谢宣发现了这一点,对方回避的态度只叫他感到更加好奇。
他追问道:“赵述送了什么礼?”
“战场上朝廷想求和时,用的也是和他一样低级的伎俩。”追问过后,陈元狩压低了嗓音,语调稍显古怪,答话答得很快,“送女人,也送黄金。”
这种伎俩在原书里并非没有过,尽管年纪尚轻,可陈元狩对待以行贿要他称臣之事的态度向来极狠绝。
尽管如今的陈元狩并不能说完全是原书里的陈元狩,但他如今能把此事向谢宣全盘托出,就不可能是接受了赵述的行贿。
更何况陈元狩现在的语气,是显而易见在克制厌恶的语气。
身为穿书人的谢宣觉得,若是此时他真的在看书,此刻定然是烘托男主角狠绝性格的好时机。
他正好寻不出下文来回答此话,于是明知故问道:“收到赵述的信后,陈公子又是怎么想的?”
陈元狩直视着眼前人,眸光凝沉。
“我写了封回信,说我只想娶皇宫里的公主为妻。”
原本准备第一视角看书中戏码的谢宣登时愣在了原地,心情微妙地甚至有些诡异。
在此时,桌上的小狗轻捷跳到了地上,一会儿蹭磨着谢宣的裤腿,一会儿又对着桌脚磨起牙来。
小狗磨牙的声响夺去了两人的注意力,谢宣回避着陈元狩的目光,低眉看了它一会儿,心中涌上的罪孽感深重的念头停了两秒,就当即被他决定实施。
谢宣看了眼凹进去一处细小牙印的桌脚,目光又重新回到陈元狩的身上,装作随口寒暄的模样,道:“陈公子,去年你送我的那两把木剑,昨日……也被它咬坏了。”
既然它不往陈元狩说浑话的嘴上磨牙,那他就只能卖队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