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老先生跟师傅一块讲学时,我曾有幸,听过一回,兰儿若是能入老大人的眼,那真的就是造化了。”宝玉笑道。
李纨听了,连忙拉着贾兰,说道:“还不快谢谢你二叔。”
贾兰倒是真心实意地朝着宝玉,深深鞠了一躬,他是遗腹子,生下来就没了爹,明明是长房嫡子,但是长辈们的目光永远都在二房叔叔身上。面对母亲的长吁短叹,贾兰心里也曾有过不满,但是宝玉却时时惦记着他,教导他读书,凡是他过来请教学问,不管宝玉有多忙,都会过去的,现在又这么替他打算,贾兰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宝玉看着贾兰,语重心长地说道:“我虽能带你引荐,但是能不能入了老先生的眼,还得看你自己的本事,好好读书,明年最好是能搏个功名回来。但是也别太操劳了,累到自己的身子反而不值的。”
贾兰连忙应下。
探春看着宝玉如此对待贾兰,一时倒想起贾环来,她倒是不愿宝玉厚此薄彼,只恨贾环不知上进,哪怕有贾兰一半努力也好啊。
宝玉倒是没想那么多,回头看着屋里这寥寥几个人,不免问道:“今儿这人怎么这么少?”
“二姐姐在屋里绣嫁妆呢,我们不好去闹她,”探春笑道:“史家来人把云妹妹接回去住了,宝姐姐姊妹两个也搬出去陪姨妈,园子里可不就剩下我们几个了?”guqi.org 流星小说网
“凤丫头日日张罗着迎丫头的嫁妆,偏这时候薛家又要说亲,托到太太头上,凤丫头更是忙得脚不沾地了。”李纨笑道。
“说亲?”宝玉有些疑惑,薛蟠才从牢里出来,哪有这么快的,“前年不就是闹过一回吗?今日张家的,明日李家的,到底没个准信,这次又是怎么回事,才回来,就定下了?”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李纨走了过来,坐在众人中间,说道:“这些还是前儿香菱进园子里来玩时告诉我的,说是卖桂花的夏家,两家本就是旧相识,这应该是真的。”
宝玉听了这话,倒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想到他们成亲后的日子,到底是该替薛家难过,还是夏家难过。
夏家对于薛家来说,真的是雪中送炭,夏家作为皇商,自然是有钱的,更何况家里还有宫中供奉的差事,这不正是薛家如今缺少的吗,至于夏家的继子,呵呵,说实话,哪里能跟亲生女儿相比啊。所以才请了王夫人帮忙,好歹显出家里的亲戚,拿出国公府的名头。
至于夏家,只有一个隔了不知多少个肚皮的继子,其他旁支自然是虎视眈眈的,于是便急于寻找靠山。两家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薛家惯会用好言遮掩事实,对于什么一见倾心,宝玉只当听听笑话,对于他们的婚嫁之事也一概不管。
新年将至,京中上下俱是一片喜气洋洋,徒允克龚游总算在过年前赶了回来。走了这一遭,徒允克也算立了个功劳,皇帝便给自己儿子封了个诚王的爵位,至于龚游,不好意思,人还没到呢,御案上就已经堆满了参他的折子,皇上为了平息众怒,便让他提前去外地历练了。
同样是去南边查盐的,宝玉与龚游相比,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自从宝玉回来,各处的邀约不断,王夫人这边常有人过来做客,总会在不经意间提起哪家的女儿长得如何,品性又是如何如何好,王夫人都快听出茧子来了。宝玉也特意让韩兴管紧手下的人,不许多嘴。
元春照旧赐下些赏赐,只是姐妹中就没了宝钗的份了。明年春上,迎春就要出嫁,所以年下的时候,贾母特意把人都叫到一块,在荣庆堂的花厅,几张海棠木牡丹花开雕刻的大圆桌,铺上大红团花四喜布,贾母坐在高位,贾赦贾政陪侍左右,贾珍贾琏带着兄弟们坐在西边,邢夫人王夫人带着姊妹们坐在东边,也不请亲友来,自家人坐在一处,说说笑笑。
王夫人等人要过来服侍,贾母连忙制止了,笑道:“大年节下的,你们也辛苦了一年,安心坐下好好吃酒玩笑才是,等离了我这里,你们再去讲规矩吧。”
听贾母这么说,王夫人只得作罢,凤姐李纨尤氏也得了空。坐下看戏不提。过年的菜都是有数的,按照一些吉祥话来上,什么‘招财进宝’、‘年年有余’、‘团团圆’、‘花开富贵’,菜摆的精致,让人眼花缭乱。虽然盘子底下套了些热水隔着,这些大鱼大肉的东西,正是刚出锅的时候才是最好吃的,这会子谁想动它?
一时下人呈上来一个小小巧巧的砂锅,周遭还用宣旨封着,打开之后热气腾腾,里头正是黄豆火腿炖肘子,贾母才吃了酒,正想着吃点热热的才好,更兼平日也喜爱软糯香甜的食物,只觉胃口大开,让鸳鸯夹了些,自己尝尝。
黛玉也不喜太过油腻的东西,便捡了一块包着香菇菌子精肉的菜心叶子,倒也觉得鲜美。
台上唱的是《蟠桃会》,正是热闹的时候,贾政亲自把盏,给贾母斟了一杯酒,指着台上扮孙行者的孩子笑道:“母亲瞧,那孩子唱的不错。”
贾母拿着眼睛一看,那孙行者在台上左一个跟头右一个跟头地来回翻腾,一点错都没出,可见是下了功夫的,贾母看着高兴,赏了两盘热菜。
甄家的倒台给京中的老勋贵们敲响了警钟,加上盐务的事情,各家的年过的很是冷清,但是却一点都不影响贾家对于过年的热情。
宝玉与贾珍贾琏坐在一处,他如今正得势,其他各房的爷们哪里肯放过这样的机会,被兄弟子侄连着灌了几杯酒水方罢。宝玉自己动手,乘了一碗萝卜炖羊肉,放了好些生姜八角,炖得辣辣的,正好解酒。宝玉尝了两口,顿时觉得身上暖暖的,便招呼贾珍贾琏也尝尝。
贾珍端起青花高足大酒杯,看着台上的戏,装作有意无意间,问道:“宝兄弟,过几日冯紫英家的戏酒,你去不去?”
“只怕是去不了,”宝玉喝了口小酒,道:“那日不巧的很,我师傅家也在那一天,今年彻大哥才回来,是必要过去的。”
“那倒是可惜了,上月冯紫英来我府上拜访,说是备了什么好东西,”贾珍笑道:“不过,倒也罢了,冯家跟咱们素来交好,不去也不想干。”
“他又准备了什么好东西?”宝玉笑道:“我是故意不去的,回回都说如何辛苦才寻到了这玩意儿,轻易又被我赢了去,倒叫我不好意思,这回就当放他一马。”
语气中满是调侃之意,引得贾琏取笑道:“也不害臊,改天定要把这话告诉紫英他们才好。”
贾珍也大笑不止。
不想里面的贾母也听到了,笑问道:“你们兄弟几个在外面说些什么呢,笑成这样。”
贾珍连忙站起来说了实情,贾政虽然满意儿子的出众,但是还是免不了训斥几句,“别小有成功就洋洋得意,骄傲自满乃读书大忌。”
贾赦却是抚须赞起了宝玉,道:“你也管的太严了些,宝玉如今也是经历过大事的人了,如何不晓得这些道理?原是他们年轻孩子之间的玩笑话罢了,今儿合家团圆,何必弄得这么严肃。”
贾母素来疼爱宝玉,难免会护着些,这次适当的开口和起了稀泥,“方才台上唱的是哪一句,我都没听清。”
众人也不好再说什么,都安心看戏。
过年大家都会走亲戚,贾母年纪大了,除了去宫里之外,其他时间都是在家,叫上几个老妯娌,大家一块抹抹牌骨、掷掷色子。
这日是高渊家宴请,黛玉早早地就穿戴一新,上着银红色缂丝折枝花样对襟小袄,下着银丝暗绣流光莲青百褶裙,头上戴着今年新做的累金丝嵌珊瑚并蒂海棠花冠,简单但更显气质,另外又备了一份换的衣服,收拾妥当,穿上贾母送的荔色哆罗呢白狐围领氅衣,带着紫鹃紫灵,就往王夫人院里去了。
路上正好碰见探春,两人便一块结伴而行,凤姐早就到了那里,正和王夫人说笑呢,见她们二人来,照例嘱咐了几句,就坐了轿子,往高渊府上去了。宝玉正和贾环贾兰一道,在前面骑着马,贾政也坐着轿子。
高家既是书香门第,也是官宦世家,名臣阁里摆放的灵牌,他们家就占了三个,更别说高家三兄弟也是身居高位的了。所以,虽然高渊淡泊名利,但是架不住人家名声高啊,今日上门拜年的人家不在少数。
北方士林几乎来了大半,其实王夫人有些不想来的,这些书香门第的太太,大多出口成章,而王夫人恰恰相反,可以说肚中半点文墨也没有。所以,当一群太太奶奶讨论着今日墙上挂着的哪副画如何如何时,王夫人便开始做起了她的老本行,装个锯了嘴的木头,时不时地点头微笑一二。凤姐呢,虽然也是大字不识一个,但是架不住人家会说话呀,三言两语就把场子活跃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