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情丝
“凌清清。”
“这些便是那小皇帝与我所说石围天坑的前因后果——”
“石围天坑计划失败后, 那人寻到小皇帝寝宫书房中长公主所呈的一本奏折,原本是上奏在祭天大典上为故去的明德公主平反一事的。”
“小皇帝说长公主姜盈如为此事筹划许久,特许各地藩王拥亲兵入京;近年又因荒乱, 城中已流入许多难民,城中所能容纳的人口几乎已经达到了饱和地步, 而帝都近月又开始限制出入。”
“恐怕这次他惦记上所有人的性命。”
小凤凰提笔在信中写下最后一个字,展开信纸吹了吹,不等墨迹彻底干透后,他立马掐诀催动纸背符文。
凌清清收到苏霖传信时正处於地狱塔的第八层斩杀恶鬼。
她一剑贯穿其中一只恶鬼的眉心, 见身侧泛起金光, 她一边躲避袭击, 一边趁机伸手夺下半空悬浮的信纸。
眼前的境况, 让凌清清来不及细看, 她一把塞入怀中, 不经意在信纸上留下了一道血指印。
入十八层地狱塔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关押的恶鬼熟料远比她预想还要多。
地狱塔没有直达的入口,是以若想入“无间”见蔺不烬必须层层突破, 而她大费周折,也才抵达第八层而已。
少女眉头紧锁, 回头看了眼身后即将扑击而上的恶鬼群,伸手布下一道法阵,足尖一点, 飞身隐入黑暗。
右臂撕裂的疼痛足以让凌清清的头脑彻底清醒, 她一路追着张云静留下的记号,寻到他的藏身之处。
张云静听见身后动静, 回头瞧见是她便指着头顶上的那道结界:“凌清清,通向第九层的门就在这。”
见凌清清动作有些迟缓, 张云静负手靠近:“欸……你受伤了?”
少女含糊不清“嗯”了一下,反手将衔云按回剑鞘,伸手擦去脸上的血迹。
张云静啧啧感叹,那狗贼的徒弟还当真不输於他半分,他原本是存着还狗贼人情,在他徒弟遇险后救人的想法才跟进地狱塔的,没承想凌清清打发他来寻出口,然后一人扛到了这里。
“开门估计还得等一段时间,你要不要休息会?”
凌清清点点头,动作娴熟地从怀中掏出一卷绷带,咬住其中一端。
张云静蹲在一旁问:“要我帮忙吗?”
凌清清将头扭到一边,眉眼沈静如水:“不用。”
张云静挑了挑眉。
小姑娘脾气倒是挺倔。
凌清清忽略下张云静探究的视线,自顾自撕下一段绷带,缠住被恶鬼咬伤的右小臂,整个过程中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将所有东西收好后,凌清清这才想起来去看苏霖传来的信纸。
她才抽出,便听张云静“有感而发”道:“被封印在无间的恶种,当真对你有那么重要?”
在得知凌清清的目的后,他曾劝告过她,但她还是去了。
凌清清也同样对张云静的态度不解:“恶种生前为勾陈宫弟子蔺不烬,他创立偃术,曾以傀儡丝叱令数以万计的走尸为祸世间,张前辈难道不曾怀疑老宗主惊尸与他脱不了干系吗?”
那件事……实在太过於惊骇,若非师父亲口所说,她难以相信云行宗竟藏着这么一段秘闻。
除了三百多年前的蔺不烬,凌清清实在想不出究竟是谁能够在这些修真至强者身上种下傀儡丝。
张云静盘腿而坐:“其实当年我与诸位师兄确实怀疑过他,但是——”
“不可能。”
张云静肯定道:“蔺不烬的肉身数百年前就被勾陈宫首徒陆逾白所毁,陆逾白那时已达天人之境,他以飞升作为代价借得九天之上的神力将蔺不烬的魂魄封印在了无间地狱。”
“恶种绝无逃出的可能。”
“……”凌清清闻言眉心蹙了蹙。
“不是他,又会是谁?”
“蔺不烬在凡间种下‘偃术’的恶果,引来无数修士争相修习,或许不过是某个心怀不轨之人模仿他的手段罢了。”
凌清清的目光从信上挪开,落在了张云静身上:“他既能逃出一次,为何不能有第二次。”
张云静撑着脑袋,笑眯眯道:“看来你对这恶种的了解并不多。”
他伸了个腰:“不过也难怪,蔺不烬的名字如今早已成修真禁忌,当年亲身经历此劫难的人基本都已西去,你不了解也正常。”
“当年我与几位师兄仗着年少轻狂,也曾入过这地狱塔,他们那时向我隐瞒行踪,但还是被我追上,他们没有告诉我真正目的,只是说想来这鬼界看看恶种究竟是何模样,如今想来,他们那时恐怕也是顺着师父身上的傀儡丝查到了蔺不烬头上吧。”
“我们虽然没有真正进入无间,但隔着结界远远见过恶种一面。”
……
“恶种是为世间万物贪痴嗔怨所化,但那时的我们竟无一人从他身上探出半点邪煞之气,看押他的鬼将告诉我们是因为有人洗清了恶种为人那一世所生的恶念,又将它在人世的记忆全部抹去了。”
“为人那一世所生的恶念?”凌清清轻声呢喃,重覆道。
“其实在恶种逃入人间投胎转世之前,鬼界从未有人限制过它的行动。”
“恶种最初诞生时不过是一团虚无空气,连化形的能力都没有,它时常游走在忘生河旁,听着还未舍去前世记忆的鬼魂们讲述他们生前之事。”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恶种便生出了为人的念头。”
“它常常将‘为人’一事挂在嘴边,但因力量太过薄弱,未有人将它的话当作一回事,谁知它竟真的在一次地狱塔封印松动丶众鬼疏於防备时大闹鬼界,在一片混乱中踏上奈何桥,投入了往生道。”
凌清清只知恶种私入人间,却不想其中竟还有这种缘故。
张云静:“它运气好,投了人间一个权贵人家,原本是一生衣食无忧,顺风顺水,只要等他寿终正寝后,便可再回到鬼界。但坏就坏在,鬼判官私自改了他的命格。”
凌清清眸光闪了一下,此事她听知容姑娘提起过。
“他们原本是存着让恶种早日离开人世的念头,却不想酿下大祸。”
但他的命太硬,就算被改成了夭折的命格,还是活下来了。
不仅如此,身为蔺不烬的恶种出生时就被至亲所弃,人间的惨痛经历愈发助长催化了他天性中的恶念,他的邪煞之气也疯魔般滋生蔓延。
从这次后发生的事便成为了修真纪年册上的记载……
凌清清沈默良久,迟迟没开口。
张云静忽然想起什么,一脸兴致道:“你可记得陆逾白这人。”
凌清清楞怔片刻:“勾陈宫首徒陆逾白,就是他亲手杀死蔺不烬将他封印下无间地狱,怎么了吗?”
张云静凑上前,神秘兮兮:“传闻这陆逾白与蔺不烬乃双生子,二人是亲兄弟。”
“……”
他摆摆手:“不过生前见过蔺不烬的人都说他容貌被毁,看不出原本模样。此事并无考据,就当听一新鲜吧。”
“……”
鬼界,城隍府。
小皇帝盘腿瑟缩在角落,看着苏霖在屋中来回踱步,神色焦灼的模样。
“那个……你要不坐一会吧……”
他眼睛都快看花了。
小凤凰抓狂,急得坐立难安,他传信给凌清清足足有三炷香的时间了,凌清清为何还不传信回来?
是不是遇到什么危险了?
他越想越揪心,在屋中一刻也待不住。
“不行!”
小凤凰忽然站定,下了某个决心,提起衣裙就准备往外跑。
“我要去找凌清清!”
不等苏霖推门出去,突然感觉到有人拖住了他的腿。
他低头一瞧,发现竟然是姜易。
苏霖双手用力拔腿,嗷道:“你干吗?!有你这么做皇帝的吗?”
“我本就不想当什么狗屁皇帝,”
小皇帝可怜兮兮,“你走了,我怎么办?你有阿姐的令牌,你不准走。”
“我来城隍府的任务完成,自然是要走了,你快给我放手!”
“不要!”
“……”
小凤凰深吸一口气:“你到底想干吗?!我把令牌还你行不行!”
小皇帝使劲摇头。
苏霖见他油盐不进,一屁股坐在地上,叹气道:
“说吧,是谁让你来城隍府拖住我的。”
“没丶没有……”小皇帝神色惊恐摇了摇头,眼神不自觉朝旁边看了眼。
小凤凰眉梢一挑,瞬间捕捉他神情的细微变化,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朗声道“你跟了我们那么久,到底想做什么?”
“林无名。”
话音方落,门后忽然传来一道轻笑声。
一道黑影走了出来。
“你何时发现我的?”
小凤凰闻声扭过脑袋,爬起身顺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无比坦诚:“刚刚。”
林无名:“……”
小凤凰两手一摊:“我确实不知道你在这里,原本只是试探一下,没想到你真的被诈出来了。”
林无名摇头笑了笑:“你怎么确定就是我。”
“你用了我的凤凰业火,脑子坏掉才认不出来,我在石围天坑看到的那道黑影就是你吧?”
“是我。”林无名没有否认。
小凤凰伸手一摊:“把业火还我。”
他气势汹汹,早已做好与林无名唇枪舌战的准备,谁知对方很是配合,一口答应。
“好啊。”
小凤凰一副见鬼的模样:“……”
他下意识退后两步,微眯双眼:“你引我们至石围天坑,再入鬼界到底想干吗?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林无名面具下的唇角勾了勾:“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但在此之前你也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我很好奇,你怎么知道是我,只是因为业火?”
小凤凰一脸鄙夷:“除了你每天穿个大黑袍装神弄鬼,晃来晃去还能有谁?”
虽然从万神殿出来以后,苏霖便知林无名真实身份,但他打心底并没有将他们混作同一人过。
小凤凰伸出三根手指。
“第一,鬼小姐的话有破绽,她想要出无方界需要生人气息的信物确实不假,但并不是决定因素,她的魂体那么弱,若无人护她,刚走出无方界恐怕就要被界压给碾碎了。”
“第二,是凌清清提醒我的。鬼小姐所有的回答仿佛都是刻意安排,她一开始就打算引我们入鬼界,并且想要与我互换身份将我困在城隍府。不过要能够不动声色地控制全局引导,必须是熟知我与凌清清性格的人才对。”
“第三,你弄来的这个小皇帝实在是……”苏霖摇了摇头,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他沈思片刻,诚恳无比:“我才不信他能够靠自己混入城隍府,而且那么多天不被发现。”
“……”
“而且我试探过他,他是知道六魄离体再无回魂可能,可还是跑去寻死薄;他知我是活人,若真的想让我解决帝都的一事,定是催促我尽快回人间才是,而不是方才那般着急拦着我。”
“我虽不知其中是什么用意,但也能猜出定是有人授意,想来想去,那个人便只有你了。”
“我说完了,该你了。”小凤凰抱臂问他,“你来做什么?”
林无名也照着他的模样伸出两根手指。
“第一,还业火。”
“第二。”
他又从袖中拿出一个小木盒,递了上来。
“还情丝。”
“啊?”小凤凰蓦然回头,震惊之色不掩於面,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
林无名好脾气地重覆道:“情丝。”
“是凌清清的。”
苏霖猛然回想起当初在凌清清心境中看到的那棵苦谛树上仅剩根节的情丝。
——凌清清她有喜欢过别人。
小凤凰有些吃味,哼哼道:“物归原主,你去还给凌清清,给我做什么。”
“不要。”
林无名像是猜到了他心中想法,只是无奈笑了一下,解释道:
“那棵苦谛树本无情丝,原本这根情丝就是为你而生,又是被你亲手斩下……”
“自然是属於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