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认命

第161章 认命

少年站起身, 环臂於胸前,盯着涂南来回踱步。

涂南似乎有些心虚,不敢与他直视。

苏霖盯了他许久, 忽然想起什么,在他身前停下脚步, 然后伸出一指抵着他的眉心,放出神识闭眼探查。

少顷。

小凤凰蓦然睁开双眼,他微微弯下身,语气轻快:“和你商量个事。”

涂南还以为苏霖是要放他离开, 一时间有些诧异。

还不待他来得及激动。

小凤凰环顾一圈, 突然抄起一旁的铜盆, 又凑在耳边曲指弹了弹。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声音厚重, 想必是十分结实了。

“那东西你是自己弄出来, 还是我给你打出来?”

“……”

与此同时, 另一道视线也扫射了过来。

涂南擡头偷偷觑了一眼苏霖身后的凌清清。

她的眸光如冷刀子般, 似要将他千刀万剐。

涂南背后发颤,吞了吞口水, 终於全招了。

李家的三少爷之所以会带他回城,并非出自好心, 而是因为他误吞了一颗灵珠。

涂南修为尚浅,无法辟谷,原先带出来的辟谷丹早已用尽。

他苏醒之后, 腹中饥饿难耐, 到处寻找食物与水源,最后在一片林子里发现了只受伤的鸟。

涂南饿得头昏眼花, 他不识五谷野果,害怕有毒不敢轻易尝试, 那些野鸡野兔以他的身手也捉不到。

好不容易遇到一只自己掉下来的野鸟,涂南以为自己走了运,生怕它会突然逃走,他迫不及待靠近,想将它按住。

谁料,他刚伸手碰到那只鸟,它的身体忽然幻化作一颗灵珠没入他眉心。

一股莫名而来的力量在他经脉中横冲直撞,涂南的身体本就虚弱至极,立马昏死了过去。

“我与李家的人就是从这之后遇见的。”

涂南虽贪生怕死,修为天赋也一般,但还算有些小聪明。

当他逐渐恢覆意识后便察觉到周围似乎有许多人,他没有着急睁开眼,偷听了那些人的谈话。

“当时我便听李家的三少爷说什么好不容易才找到的青耕,说我身上有他们留下的追踪粉。”

那时的涂南还有些没听明白,只知道这群人或许来者不善。

可令人意外的是,等他“苏醒”后,李家三少爷的态度却极其友善,向他分了干粮,并邀他随商队一起入城。

留在这荒山野岭,自己恐怕也撑不了太久。

涂南便抱着横竖都是死的态度,跟着他们至少有饭吃的想法,答应了李家三少爷。

最初他们确实以礼相待,偶尔也会似不经意般询问起他当日是否有见过什么异兽。

前几次都被他含糊过去了。

可随着在李家待的时间越来越长,再加上城内断断续续传来有人病发身亡的消息,李家三少爷有些坐不住了。

“李家上下的气氛透着一丝古怪,再加上那个三少爷的情绪越来越让人难以捉摸,经常莫名狂躁,嘴里念叨着什么大家都得死之类的话。我觉得也有些吓人,就打算逃跑。”

结果可想而知,以他蹩脚的功夫很快被人发现关进了柴房。

“他们用了很多法子,想要从我口中问出青耕的下落。”

小凤凰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你拼死抗拒?”

“我全说了。”

苏霖:“……”

即便不知青耕到底是何物,但涂南懵懵懂懂觉得或许就与当日发生之事有关。

还不等李家人拿出刑具,他就将那日的所见所闻事无巨细地交代了,就差掏家底了。

“那东西为何还会留在你体内?”

涂南:“我不知如何将它取出,李家人……也都是普通商贾,更不懂怎么取。他们本想直接杀我取珠,但被我用‘寄宿者身死,灵珠也会失效’的理由镇住了。”

当他从柴房逃出以后,在亲眼目睹李家惨状,发现自己却能安然无事后,心底大概也确认了那颗灵珠的作用。

后来,他被凌清清苏霖发现后,涂南害怕他们没有李家人容易糊弄,再加上两人本就是为平息疫乱而来,万一知晓他体内灵珠的作用,会像李家人想割肉放血或直接杀人取丹,自己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青耕灵珠藏於涂南的经脉之中,要外人来取确实有些困难。

小凤凰本想教他通过将丹田之气汇聚一处将灵珠托举出来,可对方死活都学不明白,将苏霖气了个半死。

凌清清的视线一直未从两人身上离开。

看涂南格外认真但依旧狗屁不通,将一旁少年气得捶胸顿足的模样,她终於忍不住开口。

“让我试试吧。”

小凤凰恹恹地退开了。

只见凌清清上前一步,并指点在对方丹田之位,又迅速点下了他身上的几个穴位。

涂南似有所感,忍不住想要干呕。

凌清清微微皱眉:“不是这。”

话落,她从旁拽了一块布来塞入他口中。

又点了一处穴位。

很快,涂南的眉心浮现一道白光。

凌清清指尖灵力一晃,白光下终於出现了一颗荔枝大小,通体青白的圆珠。

她以灵力将其包裹,让它浮於自己的掌心之中。

还不待众人来得及惊叹。

青耕灵珠周围散发的光晕忽明忽灭,似乎想要逃离凌清清的灵力禁锢。

小凤凰似乎瞧出它的意图。

“凌清清,放它离开。”

青耕御疫,即便身死化丹,依旧不改本性。

若此次疫病的源头真的出自跂踵灵珠,或许它可以寻到。

凌清清翻掌收回灵力。

失去禁锢的青耕灵珠立马调转方向朝屋外飞去。

凌清清苏霖将涂南丢给门口的官兵看押,与城主简述了一下如今的情况,然后迅速跟了上去。

青耕灵珠带着他们一路出了城,穿过山林抵达一处山崖。

山崖险峻,断崖似是被人齐齐斩断,湍急的河流奔涌至此,飞泻成瀑,坠入深不见底的寒潭之中。

捣珠崩玉,喧声如雷,水花飞溅。

二人只是在寒潭边停留片刻,衣衫便沾染了湿气。

此时的青耕灵珠早已穿过瀑布,彻底消失在两人的视线之中。

苏霖想尝试直接闯过瀑流,每次都被强劲的气流掀了回来。

“苏霖,这边好像有条小道。”

少年闻言,擡头向不远处站在嶙峋山石的凌清清看去,然后他甩了甩湿漉漉的脑袋,快步跟上前。

凌清清穿过荫林,用衔云拨开了眼前的藤蔓,一条半闭合的窄道出现在二人面前。

窄道似是天然而成,镶嵌入崖壁。

两人踩着布满湿滑青苔的石块,小心翼翼地向里走去。

原本苏霖要比凌清清晚来一步,便跟在她身后,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少年突然快步绕至她身前,向她伸出一只手。

“我扶你。”

凌清清从未有依靠他人的习惯,下意识想要拒绝,见少年眼巴巴的,便鬼使神差将手伸了过去。

小凤凰的脸上这才露出笑意,接下来都是一副被委以重任,拼命想要讨好表现的模样。

苏霖对此处的地势好奇得紧,不住地向四周张望。

脚下溪水潺潺流动,半空中不时有暗光闪动,凌清清仔细辨认依旧没瞧出是何物,但唯一能确认的是暂时对他们没有什么威胁。

少年左顾右盼,率先发现了青耕灵珠散发出的光晕。

他兴奋道:“凌清清你快看前面!”

两人顺着光亮的方向一路追去,行至一处山洞,洞壁之中布满了血红的符文,而阵中赫然立着一座与人同高的石像。

青耕灵珠便悬停在这尊石像前。

大概因为年久失修的缘故,石像到处都是磕损。

凌清清盯着它,莫名觉得有股熟悉感。

她一手按剑,一手提灯缓缓靠近。

火光赫然映亮了石像的面容,当凌清清看清它的那一刻,瞬间楞住了。

“这上面还有行字!”

此时,小凤凰也从石像身后的撑板上找到了一处被风雨拍打几乎磨损得快要看不见的字迹。

他努力分辨,终於磕磕绊绊读出了那行字:“刻於丶明成……六十三年,供奉神女……”

“——凌。”

在话音脱口而出的那一瞬,苏霖陡然睁大了双眼,一时有些难以置信。

这竟是遗留下来的凌清清的神像?!

除却万神殿外,所有的神像不都已被蔺不烬毁掉了吗?

凌清清强定了定神,很快将目光落在了神像手中的一颗圆珠上。

不知为何,她下意识便能笃定洞壁中的符阵真心并非神像,而是这个珠子上。

苏霖一眼便认出此物:“跂踵灵珠。”珠身通体透着暗红碎光,几近於黑。

凌清清眼神微暗,她的目光缓缓从周围的阵纹扫过。

虽然不能确定它到底是何种阵法,但让多城同时暴发疫病的根源恐怕正是在此。

她凝着眼前的跂踵灵珠,忽然喃喃道:“蔺不烬……”

这世间除了蔺不烬外没有人恨她至此,还将自己破损的石像搬到此处,故意将跂踵灵珠放在她手中,然后布阵使至天下大乱。

苏霖也想到了这一层,他心中愤愤:“我这就烧了这破阵。”

凌清清出手拦他:“等一下。”

少年不解地回头看她:“怎么了?”

“这阵法或许还有用。”

凌清清指尖一动,一缕蓝光轻轻地裹上了神像手中的跂踵灵珠,而另一边青耕灵珠也在缓缓靠近,似乎想要取代它的位置。

当彻底离开阵心之后,跂踵灵珠周身的碎光越发暗沈。

凌清清本想将其直接摧毁,可无论如何跂踵灵珠依旧保持完好无损的模样。

小凤凰道:“此物定不能被外人所得,既无法摧毁,只能日后再寻一处封印起来了。”

凌清清颔首应下。

正当二人准备离开此地时,突然一道符纸从凌清清袖中飞出,爆出金红火光,阵纹相错。

桑时若急切的声音从传音符另一头传来。

“凌清清!半日后,白帝崖。云颐前辈有危险,速回!”

少女一时有些错愕:“发生什么了?”

桑时若的声音夹杂着一丝喘息,身后还有呼的啸风声,似乎是在赶路的途中。

“各州城中不知何人传言云颐前辈便是当年弑师叛门的剑修句容,很多人都信了。”

此话一出,凌清清呼吸一滞,顿时楞住了。

桑时若接着道:“云颐前辈本为阻止兽潮进入城关,将它们引去了白帝崖,这件事并非什么秘密,许多人都知道,所以仙门之人以及附近的百姓也都跟过去了。”

当年云颐子横空出世,以剑试大比最后只剩下他与句容夺魁之战,而后来句容下落不明为由,向修真讨要“剑圣”之名。

最初还有人秉持怀疑的态度,无数挑战者争相上前,可云颐子仅凭借一把再普通不过的下品玄铁剑立下威名。

原本人们只以为,是因他不将对手放在眼里,刻意所为。

但这十年以来,从未有人见过他的本命剑。

修剑之人又怎会没有本命剑,众人猜测他多年来不肯动用本命剑,是因为害怕暴露身份。

毕竟,这天下无人不识百川剑。

句容的百川剑乃修真名剑之首,是当初的少年句容初崭头角,云行宗老宗主直言不讳“天下无一把剑能配得上我徒儿句容”后,亲自入凶险之地极渊取来了一块万年玄晶,并花重金邀天下最好的铸剑师,耗费三年时间铸造而成。

传闻灵剑出炉问世时,云行宗上空出现五彩祥云,皆化龙虎,三日不散。

老宗主对徒弟句容甚是喜爱,却也害怕他因过人的修剑天赋目空一切,便取“惧满溢,则思江海而下百川”【1】中的“百川”二字为此剑取名,意在提醒徒弟不可狂妄自大。

“兽潮之威,普通兵刃恐怕无法抵挡,若云颐前辈一人想要平定兽潮,定要祭出本命灵剑,那些人存了心想确认云颐前辈是否为句容。”

云颐前辈既能获剑圣之名,她自然是相信前辈的修为,只是前有奔涌兽潮,后又有虎视眈眈的修真各派,云颐前辈被双面夹击,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只怕难以逃脱。

桑时若自幼尝遍人情冷暖,最是清楚那些道貌岸然之辈面具底下的丑陋嘴脸。

暗中前往白帝崖的修士中到底有多少人当真是为心中大义,想为平息天下祸乱杀死句容?这些人真正想要的只不过是句容手中那把旷世名剑罢了。

桑时若其实并不清楚云颐子是否就是传闻中的句容。

但她相信凌清清。

能教出凌清清这样的弟子,无论云颐前辈到底是何人,都不可能会做出欺师灭祖之事。

“一旦他们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云颐前辈恐怕是凶多吉少……”

桑时若尾音方落,悬於半空的符纸也被燃烧殆尽。

凌清清的身形晃了晃,下意识抓紧一旁苏霖的手臂。她的神情难掩慌乱,但还是很快镇定下来。

她阖了阖眼,声音有些颤抖:“苏霖,我打算去白帝崖。”

少年的面色也难能凝重,他知凌清清有后顾之忧,反手握住她的手臂予以力量支撑:“你先去,我现在就回城,等确认青耕灵珠起效,立马就跟上来。”

白帝崖。

一道颀长身影负手屹立於山巅之上,望着眼前漫山遍野开得极为绚烂夺目的凤凰花,仿若置身烈焰火海。

天光透过洒落在男人的肩头,云颐子收回远眺的视线,似是自言自语:“看来……就是这里了。”

遥遥岁月如流水,他终於等到这一天了。

不知为何,站在此处,云颐子忽然想起了许多事——

他垂下眼眸。

譬如年少时他们师兄弟几人偷了师父的宝贝下山,师父得知后气得吹胡子瞪眼提着剑直接从师门中杀过来,几人害怕挨揍,纷纷捂着屁股和脑袋,一个个跟个野猴似的在白帝崖的山林间乱窜。

虽然最后还是被师父一一捉了回去,在他老人家屋前跪成一排。

还有当年云静师弟偷偷下山时被白帝崖附近的妖怪当做祭品捉了去,云静师弟暴躁的脾气随了师父,明明为阶下囚,却还在大肆叫嚣“信不信我师兄来了,一剑劈死你们这群不知死活的狗东西!!!”。

他实在担心师弟嘴欠的程度,在赶去救人的途中遇到了一个招摇撞骗,满嘴胡话的姑娘。

那会儿他自诩聪明,仗着自己的剑道天赋,心高气傲,极度自负,结果师兄弟二人被那姑娘骗得浑身分文不剩,就连百川剑也被顺走了。

是以之后云静师弟每每见她,都与她相互对骂。

云静师弟骂不过便来寻他。

可他也讲不过她。

想到这里,云颐子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可旋即又消失了。

只可惜——

今日早已不覆当年。

乌云渐行渐近,遮去了最后一丝天光。

轰鸣声由远而近,兽潮声势浩大,向白帝崖奔涌而来。

云颐子收回飘远的思绪,缓缓转过身看向不远处的人群。

这些人中有仙门修士,有他的同门,也有沿途被他救下的百姓。

他们一个个手握兵刃,面目沈重。

云颐子看见了人群之后的纪眠,可对方很快躲开了视线。

领头一人道:“云颐子,我等是来助您斩杀凶兽,事态紧急未来得及与您商量,还请多见谅。”

云颐子早就猜透了他们的心思,却也不戳破,只是微微一笑:“甚好。”

他知道,这些人不是来杀凶兽,而是来杀他的。

不过涌入城关的兽潮还需有人来平息,是以他们现在还不敢正面与他对峙撕破脸皮。

这些人在等待他祭出百川剑。

此次阻止凶兽祸世,他云颐子功不可没。他以一人之力镇守了无境之地通向人族结界最重要的三道关卡,救下数以万计的百姓性命,并将自己陷入险境,将兽潮引至白帝崖,打算一网打尽。

但这群人却想要乘人之危。

他应当愤恨的。

可云颐子的心中却异常平静。

自从疫病或许与十多年前的祸乱有关的消息在各州城间传开后,他便知道自己会有今天。

有人一直在为他身份真相大白一事而造势。

当年句容弑师叛门,与妖女相守引世间祸乱,声名狼藉,被世人唾弃。

时隔多年,疫乱再起,又有兽潮侵扰城关,流言四起,勾起了所有人对句容的回忆以及……仇恨。

其实当年关於句容的那些流言,若有人真正追究起,便能发现其中漏洞百出。

但是世人不想要真相。

愤怒总要比对未知的恐惧来得好。

将惶恐化为愤怒后,总要有人来承担所有怒火的。

“来了!”

“是兽潮来了!”

人群中的年轻一辈的弟子哪见过这般声势浩大的场面,不由惊呼起来。

有人下意识持剑想要上前,很快便被自家长辈拉了回来。

“胡闹!哪需你来出手!”

“可兽潮马上就要涌上来了……”

“添什么乱,给我回来!”

“……”

云颐子微微侧首,瞥了身后一眼,似乎轻笑了一声,转而拔下腰间长剑。

一道厉风在众人眼前掠过,一剑扫向率先纵身跃上白帝崖山巅的凶兽,哪怕是站在他身后之人也难免受到剑气波及,逼得他们不得不退后。

“轰——!”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云颐子的剑光已经将领头那只猬刺獠牙,状似白虎的巨兽从当中劈开!

失去首领的兽潮如同失去将首的军队般瞬间溃散开来,云颐子神识一动,一道如天幕般的半透明金色流光瞬间将整个白帝崖笼罩起来。

他主动将自己陷身於兽潮之中,挥舞着手中刀剑。

凶兽尖锐的利爪直指他的心脏,云颐子侧身与之擦袍而过,借势反手握剑,刺入凶兽眉心!

噗呲!

他猛地拔剑,鲜血溅落一地!

这群凶兽生於寸草不生的无境之地,时常相互厮杀,为适应环境,它们大多都身着坚硬的皮甲,以此抵御攻击。云颐子手中之剑早已出现许多缺口。

就在这时,身后的凶兽咆哮着一拥而上。

血盆巨口眨眼间已至眼前,云颐子倏地转身挥剑迎面扛下。

巨大的冲击力撞得他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紧接着他一脚踢下凶兽的獠牙,钻着空挡,将长剑刺入凶兽右眼!

吼——!

云颐子想要抽剑回撤,谁料那把剑终究不堪重负,应声碎裂。

失去一只獠牙与眼睛的凶兽猛然变得狂躁起来,甩头冲撞上崖壁!

云颐子一边躲避碎石沙尘,一边离开那头凶兽视线。

但对方却极为记仇,转身就向他冲撞而来。

大批的兽潮还在向他源源不断地靠近,云颐子手无寸铁,几乎已至绝境。

眼看他即将丧命於凶兽之口,众人不禁屏住了呼吸,似乎都在期待着什么。

就在这时,一缕寒光划破空气,转瞬而至,顷刻间便让凶兽身首异处!

紧接着一道金红法阵以云颐子为中心凌空拍下!猛然坠落地面,一时间飞沙走石,掀起的气浪生生将兽潮推至数丈之外!

“云颐前辈!”

“前辈!”

云颐子霍然回首,却见两道身影已经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之中。

“这不是惊隐庄少庄主宋惯生和桑家的桑时若吗?”

“听闻老庄主如今下落不明,庄中大乱,这个宋惯生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欸,这不是你们桑家的人,怎么反倒帮起对方来了……”

此话一出,人群中桑家的队伍霎时成为众矢之的。

这次带队前来的是桑家正是桑家家主,也是桑时若的父亲。见女儿站队云颐子那方,他一时有些挂不住面子,冲桑时若怒道:“混账!你这是在做什么?马上给我回来?!”

桑时若恍若未闻,目光只是从他身上轻扫而过,不曾停留半刻。

而后她不知从哪弄出一把长剑,抛向云颐子:“前辈,接剑!”

云颐子伸手接剑:“多谢。”

此时,人群中才有人后知后觉:“欸?我剑呢?!”

见桑时若当着众人之面,完全不理会自己这个父亲,桑家家主顿时颜面扫地,只能暗自咒骂:“混账!”

一同跟来的桑时齐,见父亲对姐姐不满的态度,立马跟着向桑时若大肆叫嚣:“阿姐,你已经那么长时间没回桑家了,父亲早就说要将你扫地出门!”

桑时若连个眼神都没给他,转身走到云颐子身侧停下。

“云颐前辈,凌清清远在西南小城,赶来可能还需些时间。”

云颐子怔楞片刻,神情颇有些无奈:“原来是你们告诉的清儿……”

即便早已预料结局,他已认命,可此事牵扯到清儿他依旧有些不忍。

宋惯生一事有些诧异,前辈早就知道凌清清会来吗?

他叹气:“回去吧,此事我一人承担,本就与你们无关系。”

桑时若摇头。

“兽潮关乎万民安定,又怎么会与我们无关?”

桑时若宋惯生此举,很快招致众人不满。

可宋惯生却全然不在意,甚至故意提高了声音:

“前辈舍身阻止兽潮进入城关,如此义举着实令人钦佩。我等就是特意前来协助云颐前辈的。”

从勾陈宫一别,明明才不过一月之久,当日那个张扬凌厉的惊隐庄少庄主不知何时神态中多了几分沈稳,他面色有些憔悴,可说话时依然铿锵有力。

他的眼尾轻蔑地扫了一圈身后众人,讥讽道:“恕在下愚钝,不似在场众人,既想不费吹灰之力得平息兽潮的美名,又想得一个斩杀天下剑句容所谓嫉恶如仇的肝胆侠义!”

此话一出,人群中立刻炸开锅。

有人道:“宋少庄主,你父亲如今下落不明,那么久没有消息,只怕是生死难料,老庄主那性子平日恐怕是得罪了不少人。少庄主年轻才俊,在下奉告少庄主别为了一时少年莽撞之意,公然与整个修真各派作对,若是你父亲知道,恐怕……”

“放什么狗屁!”

“我父亲虽脾气暴躁,不懂你们那些弯弯绕绕龌龊心思,但他心胸坦荡,懂得江湖道义,懂得忠信仁勇。若父亲在场,也定然会做同我一样的决定!”

众人被堵得哑口无言,只能将怒火转移到一旁的桑时若身上。

“若我没记错桑家女前些日子才被惊隐庄退了亲吧?不过也是妙,这才退了亲,老庄主转而就出了事,谁人都知少庄主性格不训,难堪大任,偌大的惊隐庄岌岌可危,这回好不容易脱身,怎么又和这少庄主鬼混在一起?若是败坏了名声,日后恐怕难以寻个好夫婿吧?”

“啪——”

一道力量隔空不偏不倚落在说话那人的脸上,对方的面颊很快浮现掌印。

桑时若半垂眉眼,盯着自己左掌环绕的符文,满脸鄙夷:“关你屁事——”

“你!”

“啪——!”

桑时若甩了甩手:“你倒是继续说啊。”

“……”

就在这时,凶兽攻破了桑时若设下的法阵,横冲直撞地向三人靠近。

见她危险在即,那人又忍不住落井下石,幸灾乐祸:“这回你……”

桑时若动作如电,旋身躲过凶兽攻势,迅速一剑劈落,一脚踹上凶兽头颅!

“啪——!”

不等那人把话说完,桑时若转身抽空扇了他一巴掌。

格外用力了几分。

那人鼻青脸肿,捂着摇摇欲坠的门牙,终於老实了下来。

法阵顷刻崩塌,宛若虚设,凶兽鱼贯而入。

桑时若不得不沈下心来与凶兽相抗。

若论起天赋修为,桑时若丶宋惯生不输在场众人,可即便如此对上这么多凶兽还是极为吃力。

寻常一头凶兽都需要几名修士合力斩杀,更何况面对这源源不断的兽潮。

桑时若抛给云颐子的长剑虽不是什么名剑,但到底也为玄铁晶石所制,要比普通铁剑趁手不少。

剿灭凶兽的主力还是在云颐子,二人至多只是打打下手,清理几头濒死挣扎欲图偷袭反扑的凶兽。

很快兽潮已去大半,但此时三人身上都负了不同程度的伤势。

尤其是宋惯生,几乎已经力竭。

为处理惊隐庄事务,他多日不眠不休,好不容易稍微稳定下庄内局面,又在得知云颐前辈恐将遇难,坚持与桑时若一同赶来援助。

兽潮之中不少凶兽已经开了灵智,纷纷向后退去。

原本紧张的局势,此刻终於有了缓解。

宋惯生呼吸急促,抹掉面颊上沾染的黏稠血迹,以剑撑地维持身形。

桑时若见状连忙退至他身侧扶住他。

宋惯生的胸口上下剧烈起伏,瞥了身后一眼,笑了笑:“如今你爹他们还在后头,眼神可有些不善,怕是不想让你再与我有半分牵扯。”

当时宋老庄主亲自登门拜访想要解婚约,并带了丰厚的礼金作为赔歉,桑家家主还觉得此事是给桑家蒙羞,可转眼惊隐庄有了颓势,桑家家主一改态度,喜笑颜开,自觉得无比庆幸,又开始暗地打听修真权贵世家是否有其他适龄的男丁。

“我如何,还轮不到他来决定。”桑时若搀他时故意按住他的伤口。

“嘶——”

宋惯生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此时少年体内气海皆空,桑时若拉过他的手,在他掌心画了一道符文,霎时一股暖流顺着他的筋脉流入气海。

宋惯生的面色也旋即缓和了不少。

他微微偏过脑袋,偷空看向桑时若睫羽下的那片阴影。

“我还是想问,惊隐庄之事已与你无关,为何那日要跟过来?”

桑时若将手一松,淡淡道:“闲的。”

“可……”

“宋大少爷,可要看好这里不是说闲话的地方。”

她径直忽略少年脸上一闪而逝的落寞,拽上他的后衣领飞上崖巅。

云颐子也紧随在后跟了上来。

众人神情覆杂,谁也没料到,有了这两个小辈插手,兽潮竟也逼不出云颐子动用百川剑。

当二人落地的一瞬,桑时若旋即退了半步,似是与宋惯生保持距离:“兽潮如今看来平息得差不多了,还请宋大少爷先行回……”

不等她把话说完。

哐当!!!

一道惊天动地的巨响在身后炸开!

桑时若只觉得脑袋生疼,似乎像是被人击中一般。

强劲的气流裹挟着碎石飞沙向众人倒卷而来,桑时若本欲以符阵抵挡,谁料在这般可怖的压威之下,她的身体与神识几乎无法动弹,浑身却忍不住开始战栗起来。

岩石迸裂,地面剧烈晃动,一个庞大而可怖的黑影自崖底而起。紧接着一头浑身布满电光鳞甲丶凶神恶煞的巨兽出现在众人面前。

巨兽高逾数百丈,硕大的脑袋悬停山巅半空,它竖瞳怒目,高高在上,亦如睥睨蝼蚁般俯视着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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