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惊鸿
桑时若从未见过身形如此庞大的凶兽, 心骤然沈下,巨兽出现时带起强劲的冲击将无数人掀飞了出去。
桑时若丶宋惯生二人踉踉跄跄,也只能勉强维持站立。
还未来得及散去的凶兽们像是受到了某种可怖的压制, 纷纷匍匐卧地,发出类似讨好般的低鸣。
云颐子一剑插入山石, 稳住身形,逆着气流仰头向眼前的巨兽望去,平静地与它对视。
无境之地的凶兽只有极少部族成群结队,大多孤身而行。此次它们不论族群, 大规模地离开栖身之地, 恐怕是受了什么号令前来。
能调动无境之地万兽倾巢而出的, 恐怕也只有传说中的凶兽之王了。
本以为只是个传说罢了, 毕竟谁也没见过它真正模样。
可令人意外的是, 这传说中的兽王竟真的出现了。
面对云颐子的直视, 巨兽似乎察觉挑衅, 兽瞳中如有烈火灼烧,蕴含着愤怒。紧接着, 它咆哮一声,猛然擡起巨爪伸向人群。
黑压压的影子盖过众人头顶, 一股绝对碾压的气势令人喘不过气来,一时间所有人四散而逃。
一掌重落,震天巨响之后, 白帝崖前半段悬面瞬间坍塌!
未来得及逃跑的人随着碎石坠下悬崖, 他们本欲借着各家本事飞身逃离,可巨兽的灵智远超众人预料, 它猝不及防半路横截,带着尖刺的长尾猛地甩了过来, 还不等那些人将惊叫声喧出於口,就被拍落在山石崖壁!
骨裂牙碎!血肉模糊!
“怪!怪物——!”
人群中爆发出一道惊恐的尖叫,一时间人心惶惶,手忙脚乱地想要逃离此地。
桑时若的身体也跟着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
即便很不想承认,但站在这样几乎与天地并立的怪物面前,她心中丝毫没有与其对抗的勇气,剩下唯有……恐惧。
那是一种深知两者实力悬殊过大,自身毫无抗衡之力的恐惧。
尽管此刻的宋惯生也拥有同样的想法,但他却反握住她的手,似是在给予她抚慰。
桑时若的瞳孔倒映出巨兽的模样,惊恐让她下意识紧紧回握住这个支撑着她的力量。
部分小门小派的修士们早已争先恐后地向山下逃去,而各个仙门大宗派来的多为年事稍长的长老门主,实在拉不下这张老脸跟着那群宵小离开。
至少不应该这么快就离开。
他们压下那些面露怯意的门下弟子,示意他们暂观局势。
毕竟挡在他们面前的还有一个人。
云颐子的身影岿然不动,可手中的剑早已被巨兽散出的压威给震碎。
他凝了那巨兽许久,似乎是在心中衡量,掌心忽然汇聚出一道白光。
即便那白光还未聚气凝形,但桑时若依旧能感觉到周身出现的那股若有若无的剑意。
她看出了云颐前辈的意图,连忙喊道:“云颐前辈,不可!”
云颐子闻声,回头看她。
其实云颐子的目光最先是越过桑时若落在了她身后的人群上的。
与桑时若的惊慌不同,那些人的脸上写满了期待与……贪婪。
他们又何尝没能感受到空气中莫名而来的剑意。
——这群人都在期待着百川剑现世。
桑时若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
“云颐前辈,此事一定还会有其他解决办法的,凌清清她丶对!凌清清!她马上就能赶到了,她一定会有办法的!”
云颐子只是微微牵动嘴角,摇了摇头。
看到桑时若急切的目光,不知为何他想起了一些往事。
当年似乎就是这孩子从上山以后便隔三差五来找清儿麻烦,要前来比试,看着倒是挺凶的,背地里也偶尔会耍些小花招。
他问起清儿,可清儿只是默许,说自己并不在意。
他一直以为二人关系不好,没承想她话里话外充斥的都是对清儿的信任。
清儿好像也和自己提起过,在这孩子上山之前,她曾在一场剑试上见过她一面。
彼时的桑时若机关算尽才从一个毫无姓名的庶女翻身,得到了自己从前仰望许久的地位。可当她生出染指桑家事务的心时,族人却毫不犹豫将她打压下来。
她原以为是自己“不知轻重”“不懂规矩”,更不应该奢求太多。
她的一生就该这般了。
直到那日,她站在台下仰头望见了那道磅礴剑意,满城飞花。少女旋身时不经意轻轻扫过的眼神,胜似惊鸿。
一剑万法,斩破了她心间迷雾。
从这开始她重新正视自己的内心,并将凌清清视为自己追逐的信仰。
她以为那时的自己离她还太遥远,却不知道的是——
台上的人也看见了她。
……
“师父,前几日我在剑试上遇到了一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姑娘。”
那时的凌清清尚且年幼,看似少年老成,却也会被他带偏,偶尔多了些话。
“我看到她的眼睛像是死灰覆燃般寸寸亮了起来。”
“不知道为何,一想到那时场景,我心中便会有欣喜。”
她将手中的剑握得更紧了些,“师父,我好像第一次亲眼看到我心中之道的意义了……”
云颐子对桑时若笑了笑,神态轻松:“此事这世间空拍也只有我能做到了。”
桑时若蹙眉:“可……”
可惜,已经没有可是了。
男人垂下眼眸,两指并於眉心,一时间周身气流狂掀而起,竟化为龙虎悬於他的身侧。
宋惯生心头震撼,猝然瞪大双眼,喃喃:“这剑气竟能……化形?!”
对於剑之一道,无论在天赋平庸的弟子,只要日夜勤学苦练,大多也能将剑招绘神,但剑气不同。
很多剑修入道多年也难以凝聚剑气,而能做到剑气如风无形,隔空伤人便已算上乘。而云颐前辈的剑气竟能做到未观其剑便能眼观化形剑气的地步。
云层涌动,狂风骤现!
男人从虚空中一寸寸地抽出一把长剑,而那剑柄赫然印刻着“百川”二字!
在他将剑身彻底从虚空抽出的那一瞬间,剑身萦绕的白光大盛,瞬间映亮天际,龙吟之声呼啸着冲上云霄,瞬间荡散了密布的乌云,露出一抹天光!
方才见云颐子平息兽潮始终没有祭出本命剑,不少人心中已有动摇,怀疑那个消息是否属实。
可如今亲眼所见——
云颐子竟真的就是当年那个名动天下的天才剑修句容!
听闻天下剑句容体质特殊,年幼时易招妖邪,云行宗老宗主便赐他傩面避邪,是以鲜少人知道他真正的样貌。
自从妖女丹溪身死,句容便下落不明,没想到这么多年,他竟一直都在云行宗。
众人立马将目光聚集在了当今的云行宗宗主纪眠身上。
有人不怀好意,将人群后的纪眠推到了前方。
“纪宗主,当年好像是您亲自邀他入云行宗的吧?”
“纪宗主,你可有话要说。”
“……”
原本纪眠是不想来的,但迫於仙盟背后那几位元老,再加上云颐子毕竟是云行宗长老,他不得不来。
听到这些质问,男人面色愠怒,颇有不快。
说什么?
说当年老宗主与门派弟子的死根本与句容无关,说那日开棺戮尸只是误会,说若非句容拼死平定惊尸之乱世间恐怕难安,说他忍辱负重承受十多年的冤屈……
还是说他这个宗主资质平庸,不过是借机上位?
所有事环环相扣,一旦说出真相,他又如何在修真立足?!
云行宗又如何在修真中立足?!!
覆杂的情绪只是在纪眠脸上一闪而逝,纪眠强压下心中怒火,又换作往常那副假面,他装模作样咳了几声:“当年我也只是惜才,才将他招揽云行宗。谁料却受奸人蒙骗,我与诸位也是一般今日才知啊……”
不得不说纪眠能坐上宗主之位处事确实滴水不漏,短短几句话便将自己摘了个干净。
只是——
他说这话时,不敢看向云颐子。
正如十年前一样,那个男人带着一个瘦小的孩童出现在九华殿。
男人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站在大殿内擡头静静注视着他,而他明明已高居宗主之位,锦衣华袍,却还是错开眼神不敢与他直视。
因为……心虚。
若非句容主动放弃宗主之位,若非句容一人承受云行宗的秘密受辱远走,这云行宗的一切本该是属於他的。
他以为,句容想回来拿走属於他的东西。
可他却像是不记得当年发生的那些一般,风轻云淡道:“当年你是荆鹤师伯的弟子,说起来我还得唤你一句师兄的。”
句容只是向他讨了一个闲差,让他和那个孩子有了容身之所。
而当年目睹全部过程的大多内门亲传弟子,如今这些人也成了云行宗内的各峰峰主丶长老。
因为他们心中的歉疚,云颐子能整日好似无所事事,很少处理门派事务,却从未有人怪罪他……
即便相隔着一段距离,但纪眠在说这话时,云颐子显然还是听见了。
他朝身后看了一眼,并未言语,神情依旧没什么变化,似乎早已料到这般。
黑压压的浓云再次聚拢,巨兽眼见自己方才之举并未震慑到眼前的男人,仰身发出一道咆哮!
“吼——!!!”
狂风而至,摇撼山林,原本满山盛开的凤凰花已经蔫下。
电光蜿蜒,冲出云层,似乎要将天际撕碎!
突然间,蓝紫的雷光猝然落地,发出巨震轰鸣!
当第二道雷光骤落之际,云颐子唰然挥剑,迎上如怒涛奔驰而来的万钧雷霆!
周身的空气仿佛就要被割裂!
云颐子翻腕旋剑,顷刻便将翻腾的雷光化为己用,他蓦然一刺,雷光化形为五爪龙,直逼巨兽眉心而去!
轰——!
硝烟散尽,在这般响彻天地的攻势下,眼前的巨兽身上却仅是破了一块鳞甲。
云颐子白袍染血,发丝有些凌乱狼狈。
一个小小的人族竟能伤它?
巨大的兽瞳死死盯上了男人,毫不掩饰它的愤怒,巨兽扑身而上,利爪重重地剁向云颐子站立之处!
此时原本还拉不下脸直接离开的众人也纷纷想要退出白帝崖,奈何唯一的山路却被方才那道雷光截断,无论是御剑之术还是转移阵法,在这般强劲的压威之下只会化作齑粉。
原本他们还担心云颐子与凶兽相敌是否会波及到此,但云颐子只是一面躲闪,一面将它带离人群。
除却白帝崖未倒,周围的山林皆被狂怒的凶兽一脚踏为平地。
云颐子将凶兽引至无人处,倏地停下脚步,转身脱手挥出一剑破开山壁砸落的巨石,径直刺入凶兽左眼!
凶兽发出痛苦的嚎叫。
“百川,剑来!”他大喝一声。
百川听命抽身,甩掉染上的血迹,在空中划出一道白光。
云颐子双手攥紧剑柄,百川剑锋猛然刺入地面!
就在这时,以云颐子为中心,一道金色巨大法阵瞬间出现在他脚下。
桑时若丶宋惯生瞳孔骤然放大。
只见一道高逾百丈的庞大金身虚影赫然出现在云颐子身后!
虚相双目紧闭,玉冠银铠,剑锋直插地面,双臂垂落握住剑柄,竟与云颐子的形貌并无不同。
法天象地!
众人惊哗。
法天象地乃修真第一神通,非天人之境不可为。
云颐他……不丶应当称之为句容,他竟已经到了飞升的地步。
当年就连云行宗老宗主穷尽一生都没踏入天人之境半步,句容他竟真的……做到了。
可修真数百年也未曾迎来过雷劫,显然句容不知出於何种原因刻意压制了自己的修为。
飞升成仙是万千修士毕生所求。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
可他为何要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