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脆柿饼

念逅晃然间接过石子,蒲煜均又扔出一粒石子作着示范,她看着他,自然弯弯唇角。

然后使出全力,将力气放在右手把石子甩了出去。

石子划出一道平直的曲线,扑通一声掉入洄河,念逅咧着嘴,稍稍有些尴尬,“一个。”

蒲煜均又递来几粒石子,温和地安慰,“多试试。”

念逅拿着那几粒石子,奋力扔了好几次,到最后一次时,水花绽成了两朵,她跳着脚开心地看着蒲煜均,“两个。”

果真,打水漂的确很解压。

念逅松快地坐下,恍惚间抬头,夜晚的星星美不胜收。她指了指其中一颗星星,问道:“蒲煜均,你知道那颗星星叫什么名字吗?”

蒲煜均抬起头,摇头回答:“不知道。”

念逅惊奇地转头看他,“居然还有你不知道的事。”

对念逅而言,蒲煜均这样的学霸该是知无不晓的,他应该知道的。

蒲煜均丝毫不恼,只是淡定一笑,“知识浩渺如烟,不知道很正常。”

“我知道!”念逅放下手背在身后,一脸骄傲,“小的时候呢,我爸经常带我去云雁山看星星,所以我认识很多星星,但这一颗我最喜欢。它叫摇光,也叫破军。”

蒲煜均:“破军?”

念逅点点头,“不破不立,方为摇光。”

正说着,安静的洄河桥头传来嘈杂的喧闹声,念逅下意识一瞥,看见两个人影正在桥头吵架,她咽了口唾沫,“那边好像是我爸妈,我得先走了,拜拜。”

她知道肯定又要免不了教育。

虽然父母平常做什么都意见不合,但对念逅的私自离家这件事的意见出奇一致。她被爸妈联合臭骂到了深夜。

搞得她第二天周一上学坐在教室时昏昏欲睡。课间本来想趴在桌子上小憩一会儿,但一本墨蓝色外壳的笔记本就这样扔到了自己怀里。

念逅疑惑地抬头,只见蒲煜均恹恹地眼神看着自己,撇清道:“别多想,我写多了而已。”

她看着蒲煜均走远,一脸懵地翻开那本笔记,里面全是数学和物理一些经典题型的解答和思路。念逅嘴角疯狂上扬,她得到宝了。

这事没过多久,便到了6月8日。

榆南四中有个传统节目就是高考结束当天,高三生从考场返回学校的时候,高一的学弟学妹们会站在校门口拉着横幅庆祝他们凯旋。

念逅和蒲煜均站在横幅中央,拿着拍手器等在禾川路两旁,路边的蓝花楹开得极艳,风一吹过,紫蓝色的花瓣洒落下来,好像禾川路给每一届高三生的祝福。

“蒲煜均,你以后想做什么呀?”念逅突然没头脑地盯着他问道。

蒲煜均收起平日里的幼稚傲气,平缓地开口,“我喜欢化学,或许当个化学老师?”

“你呢?”他问。

“我啊,”念逅说着,目光渐渐坚定起来,“我一直想做的只是医生。”

“你没想过其他?”他又问。

念逅摇头,坚定地看着蒲煜均,稚嫩的口吻很执拗地,“没有。”

后来啊,大概是文理分科后了吧。念逅靠着蒲煜均给的笔记和自己的努力,和蒲煜均分到了一个理科班。

蒲煜均还是无法撼动的第一。

可念逅却是班级里吊车尾的几个。

自从上了高二后,念逅的物理便再也没有听懂过,她只能死缠着蒲煜均,让他交自己晦涩难懂的物理题。

念逅记得那天,是个飘银杏的季节。

那个时候蒲煜均坐在她的左前方,正值课间,周围打闹喧嚣的很多,很嘈杂。

念逅拍拍蒲煜均的肩膀,见他转过身来,笑得灿烂,稍带着恳求的语气,“蒲煜均,你能给我讲讲这道物理题吗?我知道老师上课讲过,但我就是没听懂。”

蒲煜均温和弯弯眉眼,拿过她的笔和草稿本,看了眼那道大题,耐心地开口,“这道题啊,首先我们要先算出它的电场力,它是小球需要考虑它的重力,所以力的方向应该是……”

念逅坐在位子上,窗外的桂花香顺着风灌进来,像是刻意地掀起她放在桌上的试卷。

眼疾手快之时,她与蒲煜均同时用手压住那张试卷的两边,她的心瞬时慌作一团。

而蒲煜均还在耐心地讲解着那道题目,念逅不时地看着他,全然忘记了看他手写的草稿。她陷进了一场惊慌的漩涡,心跳声在耳畔响起的那刹,周围的喧嚣停滞了。

她只能听见蒲煜均温和清亮的嗓音,如同蓝花楹的花瓣一片一片地落满了她的心田。

“念逅?你听懂了吗?”

蒲煜均的话总算把她从汹涌的思绪里拉了出来,她微瞪着双眼看着困惑不解的他。

念逅眨巴着眼,夺过蒲煜均手中的笔和草稿,一个劲地点头,“听懂了!两只耳朵都听懂了!”

留蒲煜均茫然的视线聚焦在自己身上,他疑惑挑眉。上课铃救了念逅一命,她看着蒲煜均的背影,和那道难题,拍拍额头努力让自己清醒。

雨夹雪!你到底在干什么?你听懂了?

事实证明,她应该大概听懂了半截。

念逅晚自习回家时,骑着自行车一路上都在思考这件事,思绪搅得她很烦躁。

回到家后,本想径直回房躺下,睡一觉便什么都忘掉了。

“逅逅,爸爸妈妈有件事要跟你商量,你把书包放下,坐着吧。”

父母于沙发对坐,满脸严肃。

念逅放下书包,小心翼翼来到他们面前,颤颤巍巍地,“你们要说什么?”

“逅逅这么聪明应该猜出来了,”念父明明满脸愁容,却含笑宽慰自己,“我跟你妈准备离婚了,我们想一人带一个。想问问你是想跟着我还是跟着你妈妈。”

死寂的沉默袭来,念逅如鲠在喉。看着父亲带着笑,和脸上不何时起的皱纹,她说不出一句话。

“雨夹雪!”念母的一声叫唤,念逅看向她,她交叉双臂,面露不悦,“你成绩这么差我是没指望了。多云还小,我带着他肯定比跟他跟着你爸这个没出息的好得多,你就跟着你爸吧,我把多云带走。”

话罢,念父的脸一下子耷拉下来,冲念母吼道:“你什么意思,不是说好的,尊重两个孩子的意见吗?”

念母站起身,指着念父的鼻子骂:“意见?多云那么小他哪会做决定?我看你们家就是想要孙子,多云都上小学了我这个做妈的见他次数两只手都数的过来。”

念父闷闷地回击,“那是我爸妈不让你见吗?明明是你做生意忙,多云每周都会回家,那个时候你在哪儿?”

念逅坐在两人面前,拘谨地扣着膝盖骨,看着他们吵来吵去,这样的场景本稀疏平常,她应该习惯了才是。

但她不知怎么地想起,念潜那天问自己的问题,带着孩子的天真和对往后日子的惴惴不安。

“姐姐,如果爸妈真的离婚了,你想跟着谁?”

念逅摸着他的小脑袋,极力逃避着这个话题,“不会有那一天到来的。”

念潜眼里闪着泪花,固执地追问:“万一呢!姐姐我不想跟你们分开,我们都跟着爸爸好不好。”

他环着自己的腰,晃着小脑袋撒娇。

念逅轻抚他的头,仍在回避,“不会的,爸妈怎么会离婚。”

逃避一件事在一定程度上的确很有用,但那些痛苦的事情总要独自一人面对。

念逅看着还在争吵的两人,白炽灯将他们的影子投射到白色的墙壁上,两个剑拔弩张的人影栩栩如生地刻在墙头。

她猛地站起身,声音很大,“你们别吵了!妈,我跟着你。”

“你说什么?”念母踱步于跟前,狰狞的面容吓得念逅不敢动弹。

只听她继续说:“分家的时候想着能在你妈身上多捞一点了?我告诉你,”又转过身看着念父,“还有你念维,多云我要定了,要是你们不肯,就上法院吧。”

话罢,念母拿起茶几上的公文包,摔门而出。

剩念逅和念父两人呆呆怔在原地。念逅目色空洞,将自己锁进了卧室,她想要逃出这个令她窒息的地方。

念父轻叩房门,温柔地,“逅逅,是爸爸,你开门跟爸爸聊聊吧?”

“逅逅?”见无人应答,念父找来钥匙开门,屋内无人,之前念逅夜晚不打招呼去洄河的事还历历在目,他掏出手机,给念母打了个电话。

两人伴着夜色找了许久,直到天光大亮也找不见人,念逅消失了。

翌日高二五班,晨读时念逅的桌椅仍空着,印象中的念逅不是个会迟到的人,蒲煜均不免起了担忧。

同桌和前排正在窃窃私语,大致内容好像是关于念逅的,蒲煜均听了一耳朵。

她好像离家出走了……蒲煜均恍惚中想起那晚在洄河心情烦闷的念逅,不由得忧心起来。

早读过后,蒲煜均带着请假条来找班主任,“陆老师我请个假。”

班主任老陆是个不折不扣的老糊涂,他接过请假条署上自己的大名,又忽然觉得不对劲,问:“你这个时候请假干嘛?”

蒲煜均平静地,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撒谎,“我爸妈回榆南了,只待一天。”

老陆点点头,还是觉得不妥,“我打个电话问问。”

见这招不奏效,蒲煜均趁着老陆不注意,抄起请假条就跑,走到办公室门口朝还在拨电话的老陆喊:“陆老师,我先走了,回来你想怎么罚我都行。”

蒲煜均走出校门,应该去哪找她呢?她会不会去云雁山看星星了。

他招呼了辆出租,直奔云雁山。

云雁山不高,蒲煜均沿着那条上山的必经之路没一会儿就爬到了山顶。

山顶有座超大的观景台,旁边有棵参天大树,即使现在是秋天也枝繁叶茂。蒲煜均无意间抬眼,撞见树上有个人影躺着。

他定睛一瞧,心里悬着的石头落了地。蒲煜均走到树下,仰着头朝树上的人影喊:“念逅,我找到你了。”

躺在粗壮枝干上的念逅,愕然坐直了身,望向树下,斑驳的阳光影射到他棱角分明的脸上,霍然念逅跳下树,站到他跟前。

她啜着泪,哽咽地笑出声,“你怎么找到我的?”

“很简单啊,上次你不是说你爸经常带你来这儿看星星吗?”

念逅忽地破涕而笑,“谢谢你找到我。”

蒲煜均瞧着她亮闪闪的眼睛,听见念逅尴尬的咕噜声,掏出兜里的零食,“饿了吧?”

“这是什么?”念逅没见过。

蒲煜均拆开外包装,把它放到念逅手心,“脆柿饼。”

念逅闻到柿饼散发出的香气,吞了口唾沫,“从来都没吃过,好吃吗?”

“尝尝,”蒲煜均温和地朝自己盈然一笑,“不就知道了。”

她看着手心那块脆柿饼。

这块儿时的脆柿饼曾带她走出深渊,又在刚进临床时带她沉入海底,却又再一次带着她逃离了黑夜。

29岁的念逅蹲在一座墓碑旁,将这块蒲煜均送自己的脆柿饼放在了祭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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