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唐青依然垂眸,言辞温顺,萧隽淡漠以对,心脏却揪起几分痛楚。于朝堂中,公事上,唐青和他有着志向相同的“道”,数次政略不谋而合,这人懂自己。明明如此默契的人,对他始终态度恭敬。私下相处,即使温顺,可这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叫他无端愠怒,头疾似乎又要犯了。途中寂然,马车停在府邸大门外。唐青再度行礼,甫一下了马车,踩着木梯的脚忽然虚浮,头晕之际,竟要跌倒。腰后横来一条手臂,将他抱起。萧隽眼底的冷色化为焦灼。“身子如此虚还要逞强。”唐青推了推,抱着他的帝王纹丝不动,手臂仿佛焊在他腰后。萧隽抱起他,大步迈入府内,冷声开口:“寝屋在何处。”唐青未语,萧隽目光一转,扫了眼迎在门后跪地无措的兰香。李显义催促她:“还发什么愣,赶紧带路。”兰香只好埋头带路。唐青还欲再推,腰肢忽被捏了一记。收到萧隽的警告,他只得安分。第51章 北风凄寒, 尚未打理的庭院有些积雪,愈加寂静幽冷。萧隽打横抱着唐青穿过两道庭院,在寝屋门前稍一打量, 光明正大地走了进去。怀里的人被放到床榻之间, 不待唐青开口, 萧隽就如寝屋主人一般, 没有丝毫见外, 视线肆意地扫掠四周, 最终凝在唐青脸上。萧隽淡道:“这座院子过于简陋萧条。”唐青道:“臣迁居此地不是时候, 等来年春日,在院中移植花草,看起来就不会这般光秃秃的。”萧隽:“放着潇湘殿不住, 跑来这处地方,唐卿当真视孤如洪水猛兽。”唐青一惊:“陛下,莫要如此。”话题若再继续下去,本来没什么关系的两人, 听着又要暧昧不清了。周遭寂然, 无干人等俱不得靠近此院。萧隽坐在床榻, 直视荏弱的青年:“你方才在等韩擒?”唐青:“……回陛下,臣确在等他。”萧隽:“如若让他知道唐卿上了孤的马车——”唐青抬眸,直接迎上那道目光:“……陛下何意?”萧隽:“孤不拦着你们在一起,可不代表放了你。”余下的话无需挑明,唐青已从对方眼神,清楚看到那份志在必得。哪怕他跟对方表露了对韩擒的心意,这人也没想放开……他为此等程度的霸道与偏执感到无可奈何, 瞥开眸去,心下一凛:“那么陛下不介意臣已是他的人么?”顷刻间, 屋内犹如冰冻三尺,唐青不禁产生生理性的颤抖,此为对上位者的天然恐畏之心。须臾后,他挺直腰杆,神情无畏。萧隽冷道:“唐卿倒知晓如何激怒孤。”萧隽语气听不出怒火,更未大发雷霆,只下一句开口:“若此时孤也将唐卿变成孤的人,卿以为对方如何。”唐青:“……”君夺臣之爱,此举荒谬,却像萧隽能做出来的。毕竟他曾为自己支走韩擒一次,有了第一次,难保不会再发生第二次。唐青不再就此事继续纠缠下去,若激怒对方,自己无关紧要,怕牵连了韩擒。他眉眼涌出几分病后憔悴的倦色,倚在榻间,仰望面前帝王,似有千言万语,终化成一次低叹。“陛下,即使不是韩擒,那个人也不会是您。”话音才止,手腕便袭上一阵痛楚。他隐忍轻颦,言语不吭,与对方无声地对抗拉扯。萧隽恨不得捏碎他的手腕,可最后还是放了手,语调加重:“为何。”“陛下贵为九五之尊,身边跟着何人,为天下大事,后宫断然不会只有一人。”他指了指心口的位置:“可臣于情,只顺从内心,此生唯取一人。”萧隽半眯双目:“你要孤身边只你一人。”唐青垂眉:“臣并非此意。”饶是唐青嗓音温如清玉,放在平日,可为享受,但萧隽此刻不想再听。他不明白,如此鲜润饱满,欲叫人一尝芳泽的美好唇瓣,怎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吐露着将他往外推开的绝情之言。怕再留在房内会对唐青做出什么强迫他的事情,萧隽负手而去。李显义窥见陛下满目冷怒,暗暗长叹。走前,他叮嘱兰香:“照顾好你家主子。”兰香跪在地上,待庭院不见任何人影,她不由松了口气,擦拭着发边的冷汗,进屋伺候。*唐青解开斗篷,兰香忙接过挂好。“先生可要先用饭 ,还是小睡片刻。”应对完萧隽,唐青实在没有剩余的精力。“我睡半时辰,一会儿叫醒我。”想了想,又开口:“吩咐后厨多备一道鱼汤。”韩擒夜里如不在皇宫上值,每日都会陪他一起用辅食。兰香领了吩咐。后厨的大陶缸里养了十几条肉质肥美鲜嫩的鱼,韩擒喜好口味偏清淡的鱼汤,每次要来,唐青都事先安排厨房准备。寝屋里留了盏昏暗的纱罩灯,他一觉混沌,察觉耳边有人唤自己时,想回应一句,嗓子干哑无比,如火灼燎。他吃痛睁眼,对上一双担忧的沉黑星目。韩擒道:“先生病了。”唐青手指伸出被褥,方才触碰,便叫对方握在掌心。“我去倒杯水。”说着,韩擒将裹在被褥里的唐青扶起,让他靠在榻前,又往他腰后塞了个锦缎软枕。瓷盏里的温水徐缓往唇边送去,缓解了那阵灼痛之感。连饮三杯,唐青舔了舔得到滋润的唇,精力回复几成,便有了心思观察守在榻前的男人。韩擒面目尚且残余少许风寒气息,衣物摸起来有点凉手,一看就是赶过来的。唐青道:“今日很忙?”他不掩心疼:“实在抽不出空,就不必日日到这边。外头天寒地冻,如果着凉生病,也会叫我担心你。”韩擒微微摇头,指腹不甚娴熟地理着唐青几缕垂落的青丝,浅嗅发间的沁香,神魂微动。“我想见先生。”唐青轻轻莞尔,抬眸,旋即瞥开。韩擒目光沉沉直直地盯着他湿润的唇,涌起几分欲念。唇角一暖,他下意识阖上双眼接受,继而偏过脸,唇印在对方略为干燥的嘴边。韩擒放开他,从衣架取出一身披风,展开了完全把他裹住。“兰香已备好菜肴,先填点肚子。”唐青轻“嗯”一声,仍在对方怀里。“韩擒,”他笑道,指尖贴着宽阔健稳的肩膀,“放我下来走,让兰香看去岂不闹出笑话。”韩擒抱他径直走去小厅:“她不会笑。”又道:“你病了,我未能第一时间照顾。”唐青见韩擒自责,忍不住打趣:“这副身子时不时病一阵,倘若都像此刻,你岂不是要走哪儿都抱着我。”韩擒:“……若先生愿意,我定抱着。”唐青收声,未再说玩笑话。不管自己说什么,对方总会很专注谨慎地执行。这份过度的认真,让他无端生出点道不明的愧疚,想着要对这人更好些。用饭的时候,韩擒说了一事。"今日大雪封城,我到城外接父亲和大哥回府。"唐青侧首:“倒未曾听你过去提起过,兖州境内连日降雪,路程不便,他们可好?”韩擒道:“途中平安,只是大哥患疾,宫内的御医至今束手无策。父亲去年带着大哥去了邯州清平的伽蓝寺,求一心大师替大哥诊治。”唐青道:“结果如何?”韩擒道:“在伽蓝山调理一年,未见起效。”寂静须臾,韩擒还有话想要开口。唐青并不心急,吹了吹碗里的汤,轻饮几匙。此时,韩擒目中浮出几分深藏的痛楚,低声道:“过去,我不曾和先生提过他们,皆是因为不知怎么开口。”唐青握上那只覆在膝盖攥成拳头的手掌:“等你想开口的时候再告诉我也不迟,如果此时想起来叫你痛苦,那就不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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